<>不知睡了多久,南归终于醒了,她挣扎地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一会是那样模糊,一会又是如此清晰。
她眼前的这人……是谁?
感觉她似乎笑得好温暖啊……
“村长,我的孩儿……想必您也有所听闻,一生下来,便是哑巴……”这个声音极其温柔,温柔中还透露着悲伤和心疼。
南归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想要安慰这个女人。
“孩儿莫怕,娘亲会保护你的。”南归想要安慰这个女人,却不知,她这番作态在这女人眼中,像是求安慰。
“吴家娘子,你这……”
“村长,”那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村里人都说,让您给取名儿的娃都长得很好,我这……也冒昧求村长,给我孩儿起一个名字,我只希望她能平安、无忧无虑地长大。”
村长摸了摸胡子,年迈的身子,微微地有些颤抖,“唉,也罢,权当老朽入土前,再积一次德。”
南归不太明白,为什么取名字这种事要搞得这么郑重?
她是有名字的呀,等一下,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南归的记忆开始有些模糊了,她也辨不了自己的身份。
“便叫吴言吧。”许久,村长才慢慢吐出两个字。
“吴言?这……”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眼睛也红了,“村长,我家孩儿虽是哑巴,但我从不嫌弃她,你也莫要嘲笑她!”说着,女人转身就要走。
“吴家娘子请留步!”村长赶紧道。
女人脚步一顿,面色有些挣扎。
“我们这里有个说法,越是给娃起一个贱名,这娃活得越是长久,命越是硬,这女娃取贱名不好听,但若起一个与相反的名字,说不定未来有一天,这娃能开口说话。”
村长说得头头是道,没成想,那女人却哭了。
因为这孩子,她被断定无法再生育;因为这孩子,他们家成为了整个村子的笑谈;因为这孩子,她让老吴家的根断了……
她恨啊,不甘啊,可是,孩子有什么错?
只怪她,生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她只求,能伴在孩子身边,直到她死去。
“吴言……”女人喃喃自语,最后,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多谢村长!”
女人抱着孩子,走出了村长的家,迎着一路上的指指点点,她仍旧是昂着头,把南归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坚毅地往前走。
女人走到家,呆呆地站在门口。
他们这种农村人家,生活过得去,不精致,不富裕,但至少平淡。
她和夫君两人,一人打猎,一人裁缝,空时两人便务农,日子过得充实又悠闲,好容易盼来一个孩子,却是一个女娃,却是一个哑巴。
她没有脸,去面对自己的丈夫。
虽然丈夫从始至终都没有埋怨过她,也没有嫌弃过孩子。
女人低头看着南归,轻声道:“言儿,娘亲一辈子……也不会放弃你的。”
女人的手抚摸着南归的脸,南归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婴儿的皮肤本就嫩,轻轻碰一下就会留下红印,可是女人的手,因为平时做女红,而十分粗糙。
她的手上不止有针扎的痕迹,还有皮肤因干燥而皲裂的痕迹,她的手十分粗胖,没有一点美感。
女人的手指在南归的脸上留下了红印,女人赶紧挪开了手,小心翼翼地朝红印吹了吹。
“我的言儿啊……”女人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女人深吸一口气,抱着孩子推开了篱笆门。
女人走向自家土堆的房子,轻轻推开了门。
一推开门,女人便看见了自家丈夫蹲在土灶前,正一脸焦愁地起火。
男人一见女人回来了,赶紧起身,想要抱抱女人,却止住了脚,他现在一脸灰,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于是男人只好站在原地,一脸无奈:“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刚刚生完孩子就应该好好坐月子,你倒行,我就出去打个猎,你人就不见了,我去问别人才知道离去了村长家……”
男人嘴里喋喋不休地念着,女人的眼眶就红了。
怎么办她舍不得啊……
“满仓,我跟你说个事儿。”女人低头见自家孩子睡着了,提脚走了几步,把孩子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这房子不大,厨房走个几步,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你说你说。”男人憨厚地笑着,把手背在了背后。
“你过来。”女人坐在床边,朝男人招了招手。
男人点点头,连忙跑到南归面前站着,就像一个犯错了的孩子。
“过来坐。”女人又道。
“不了不了,我身上脏,把床弄脏了又要辛苦娘子你洗。”男人摆了摆手,干脆一屁股盘腿坐在女人面前。
女人没有坚持,只是认真地盯着男人的眼睛,道:“满仓,我……不能再给生孩子了,不能给你生一个小满仓了……”
男人闻言,目露心疼之色,“我知道的,娘子,我不要小满仓,我要一个小心蕊,就足够了。”
女人的泪又掉了下来,她委屈地抽搭着,用手背不停地擦拭眼泪,“满仓,我……给你们老吴家断了后,我们的孩子还有天生的缺陷……”
“娘子,”男人这次不怕手脏了,他仅仅握住女人的手,女人手背上的泪水,烫伤了他满是老茧的手,“你是我娘子,她是我孩儿,我怎会嫌弃你们呢?我是个男人!”
“你就是傻!”女人哭得更大声了,“我这样的女人于你有何用……”
“有用有用,人的一生太孤独了,有你在,我才不孤独。”
没想到,一向憨厚老实,不太会说话的男人,此刻竟说出了那么多如此动人的话语。
“满仓,你把我休了吧……”女人渐渐止住了哭泣,认真地盯着男人。
男人心里一咯噔,连忙摇头,“我不,我不……”
“满仓,你听我说,”女人抬起双手,捧起男人的脸,轻声道:“你年轻,勤快,老实,村上不少女子爱慕你,她们会的比我多,而且,她们定能为你生一个健康的男娃。”
男人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皱起眉头,“我第一眼见你,就只要你!”
女人刚想说话,男人便又道:“你知不知道,在镇上见你第一眼,我就只想要你,你家里发生大火,只留下了你一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你教我识字,教我如何与人打交道,你还为我学了女红和做菜……我就想啊,天底下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被我遇上了。”
“我从一个粗大汉,变成了一个懂礼节的人,我的土房子,被你装饰上了鲜花,我的桌上,菜多了不少花样……”
“我一直在想,你陪我这十几年,我该如何去报答你。”
“我们那么久才有了孩子,这是上天的恩赐不是吗?”
“孩子不会说话,或许是另一种安排,不是吗?”
男人温柔地笑着,眼里竟有了泪水。
他是个粗汉子,很小便没了父母,一个人便慢慢长大,好在有村长的照拂,他自己也学了打猎,才让自己活了下来。
家里的土房子还是他自己搭建的,那些年,没有说媒的,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即使有说媒的,也是让他入赘。
一次他上镇上卖野鹿,遇见了女人。
女人的家里发生了大火,只有当时在外的她活了下来,女人在街边卖身葬一家人,不知为何,男人见她第一眼就走不动道了。
女人读过书,受过好的教育,原本她是看不上男人的,可是那男人却亲自与她一同葬了她的家人,还在她家人的坟前,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回了男人的家,她才知道,男人拿出的钱,是他所拥有的、所有的钱。
那一刻起,女人是心甘情愿的了。
女人温婉聪颖,男人在女人的照顾下,家中有了菜园,有了花香,有了鸡鸭,有了猫狗。
十几年,男人从什么都不懂的“野孩子”,变成了能说会道的人。
只是可惜他们一直没有孩子,终于盼来了孩子,却是女娃,却是哑巴。
但男人没有嫌弃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嫌弃过。
他甚至认为,是自己配不上女人,因为女人值得更好的。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男人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水,因为她讲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满仓,你会后悔的……”
“若我就此失去你,才是我该后悔一辈子的事……”
男人见女人久久不说话,男人便靠近女人,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告诉我,村长爷爷给咱们的孩子起了什么名字呢!”
女人猛吸一口气,忍住想要哭的冲动,缓缓地开口:“她叫吴言。”
“吴言……言儿?好名字呀……”男人展开笑容,眼角蕴着的泪一下就滑了下去,“言儿……言儿……”
“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我最爱的女人。”
“傻瓜……”
“你笑了?娘子终于笑了!”
“你真是……”
“太好了,娘子终于不会离开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