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交上志愿表上的那一刻,钟意才如负释重地松了一口气。
手心湿哒哒的,却一点也不妨碍她既紧张又激动的心情,像是偷偷做了一件十分重大的决定,既有点做贼心虚又有点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刺激。
一个星期后,钟意收到了A市Z大的入取通知书。
和以往中考时收到三中入取通知书不一样的是,她和许淮生被同一所大学入取;钟母并未因着是名牌大学而高兴;一南一北相隔千里,反而更加深了钟母对她的幽怨。
“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就不跟我和你爸商量一下?你应该告诉我们的钟意,而不是你一个人擅自做主!”
“我和你爸从未过问过你学习上的事,但这一次意义非凡,你应该事先同我们说一声的。我们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大学不是儿戏!”
“你学什么专业,念什么大学,我和你爸是无条件的支持你。但你不能意气用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钟意,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
从收到Z大入取通知书,钟母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整日在她耳边唠叨个不停。钟意知道钟母生闷气的原因无非是她填志愿表时没和他们商量,但这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一南一北相隔甚远,钟母不放心她。
钟父到还好,秉持着一贯的“革命友谊”难得站在钟意这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慈祥的眼睛里夹杂着些许赞许之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念什么大学就念什么大学,父母永远都不会阻拦你,只会默默在背后支持你!”
钟意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哽咽:“爸~”
“眼泪收一收,自己领罚去!”钟父突然正了正脸色,一掌拍在钟意后背上。
老钟家最近又成立了一条不成文的家规:无论做了什么,只要惹钟女士不开心,就要受罚!
“……”钟意默默地看着钟父秉持的“革命友谊”又再一次说翻就翻,心中那点好不容易升起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当头犹如淋了一盆冷水,直浇的她心里哇凉哇凉的。
果然不能相信前一秒还在和你说着“革命友谊”的人!
亲戚们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一个赶着一个过来祝贺,钟意已经记不清这个星期参加了多少顿饭局,一下子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盯得她心里一阵发毛。
渐渐地从反感变成麻木。
姑妈优雅地剔着餐盘里的鱼刺,装作不经意间问钟母:“听说小意志愿表填在了A市那边的大学?离家也怪远的,你们怎么也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念大学。”姑妈拿起餐巾纸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顿了顿,笑道:“你们还是太宠她了,任由她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城市念大学。夏夏高考时的成绩哪里的名牌大学不是任她挑,最后还不是怕我孤单,留在了离家近的C市,放假时也随时回家。”
钟父哈哈一笑,道:“志愿表都填了交上去了,现在后悔还能有什么用。她也要是有夏夏一半的孝心,就好了。”
姑妈挑眉,神色得意洋洋了几分:“夏夏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有孝心,马上过不久就要考研了,一点也不让我操心。”
钟父道:“是吗。夏夏你可要加油,别太累着了。”
一直埋头吃饭的表姐,脸上浮现一丝骄傲的笑容,轻点了点头:“也不算累,考研其实很轻松的。”
姑妈道:“小意念得什么大学啊?”
钟父道:“Z大。”
一听是Z大,姑妈整个人脸色白了又白,呵呵笑了几声,端起手边的果汁杯,佯装喝果汁来掩饰尴尬的神色,“Z大啊,听说很难考的,没想到小意竟然考进去了,可真了不起。呵呵。”
“她也就是误打误撞罢了,我到希望她能像夏夏一样,在离家近的城市念大学,也免得我这么操心了。”钟母轻叹息一声,眼角尽是掩盖不住的疲倦。
隔着几个位置的表姐,脸色有些难看地瞪了她妈妈一眼,刚刚还神气的不行,现在害她丢人现眼,研究生又怎么样,哪里别的上别人随随便便从名牌大学毕业。
钟意抬眼扫了表姐一眼,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继续吃着餐盘里的食物,饭桌上的气氛俨然和刚刚不一样了,一直挑起话题的姑妈也闭上了嘴。
表姐其实很想考Z大,但高考时的分数根本达不到Z大的入学门槛,受不了自己妈整日在耳边叨叨个不停,一气之下报填了C市某大学,虽说也是一流大学,但和Z大相比,根本不足一提。
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钟意坐在后座上,沉默不语地望着窗外被雨幕阻挡的视线,道路两旁的景色模糊地从眼前一闪而过。
刮水器不停地来回摇动着,等红灯的间隙,钟父沉着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声音里压抑着怒气:“这都什么跟什么,非得咱们钟意念了个三流大学,他们就高兴了!我看他们就是眼红咱们钟意!以后这种亲戚少搭理,弄不好又该酸什么了。”
七月十号,钟意瞒着钟父钟母偷偷地收拾好行李,来了一场叛逆似的毕业旅行。
旅行国度——美国。
那是她计划了整整两个月,从办理签证和护照,到尽可能地从网上全面了解英国近几日的天气和气温,带上必需品,不会增加行李负担,再到美国的摄影师们经常出现的拍摄景点。
甚至做好了如何瞒着钟父钟母悄无声息地登上飞机的心理准备,就算被他们发现后要把她抓回来严加审问,她也已经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听着空姐用优美悦耳的声音对她说:“有什么需要服务的?”
她没有准备告诉任何人她要来一场毕业旅行,除了和许淮生每日必不可少的互通电话和短信,一高兴聊到忘我直接向他透漏出了她计划好的一切,却在他那一句“漏洞百出”差点偃旗息鼓。
他说:“计划虽然看似完美,但漏洞太多。到了英国你住哪?每日三餐怎么解决?不熟悉地点你又如何行走?英国消费水平明显和中国不同,税务之间也相差很多……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钟意被问住了,许淮生以上所说的那些,全都不存在于她的计划中,甚至这个计划了整整两个月的毕业旅行,像是一场可笑的白日梦,梦醒了,她依旧窝在小城度过三个月的暑假。
“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我相信,我的好运一定会时刻眷顾着我的。不用担心我,我会平安回来的。”钟意从新审阅了一遍“毕业旅行”的计划书,将许淮生指出的漏洞用红笔圈出来,开始上网一个一个查阅资料。
五花八门的答案看得眼花缭乱,钟意视疲劳地关上电脑,单指捏了捏眉心,脑中白光一闪,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或许能解决她到了英国会出现的状况。
钟意旁敲侧击地从阮阮那里打听国外的生存指南,单纯一向的阮阮,也没多想,直接把对钟意十分有用的消息统统告诉她:“国外自驾游啊,网上预约酒店有一半很黑,价格也都贵的离谱,一般自驾游的国人都会选择当地的民宿,最好是身边的人都住过的民宿,这样也能近距离体验当地的民风和文化……”
“说来也巧了,我在美国就认识一个民宿老板,是个华人,人也非常的热心,我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在转交给你那位朋友。”
“钟意,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我在家里快憋出内伤来了……”阮阮握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两圈,迅速转变语气,开始撒娇:“我爸这几天都不准我出去,非逼着我每天练两个小时的小提琴就算了,还请来了学习上的家教……我好像找你和安树玩啊,也不知道安树在做什么呢……”
钟意捏着笔杆的手顿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兀自僵了下来,他们有许久未见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安树此刻在做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和他无声地冷战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上上次冷战后谁先低头认输的?
两人之间出现了隔阂,像个巨大的窟窿,无论怎么往里面填土,填平了,隔不了几天就会出现新的裂痕,开始变成裂缝,最后又变回巨大的窟窿。
周而复始。填着窟窿的人来回变化着。
久久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阮阮皱了皱眉,将手机从耳边移到眼前,看着通话时间的数字不停地跳跃着,屈了屈手指,挂掉电话。
周三早上八点半,钟意拖着行李箱背着旅行包,正大光明且底气十足地走出家门,钟父约了老友打高尔夫球,一大早就开车赴会去了;钟母昨天预约好了某古典乐剧的演奏会门票,表演场地在郊区某山庄上,直接住在了闺蜜家,一直没回来。
也至于她这场毕业旅行,走的十分安稳,没有遭到钟父和钟母的阻拦。
却不知,在某个窗口伫立许久的身影,将一切尽收眼底。
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说了目的地,车子扬长而去,独留下扬起的一地灰尘和尾气。
就像冥冥之中必有安排,她注定要在十七岁的这年夏天,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