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国有企业改革的深入,国内纺织品的生产逐渐供大于求,管理者们对纺织企业松绑了,纺织厂厂长的职权也越来越独立,再也没有职工敢像以前围聚在刘建民家门口那样,等候在许健的招待所宿舍外了。房子的风波很快就被过年的喜庆气氛冲淡了,但仅仅是冲淡,而不是忘却。
“唉,后悔啊,当初刘建民盖房的时候,咬着牙挤出5000块钱来换个拆迁的平房,或者拼着命抢下一套该多好。”职工甲过年串门儿时说。
“老干部们本来就住的宽敞,何苦拆他们的房子呢?再说了,有的老同志就喜欢住平房,还未必想搬呢。”
“可能吗?要是人家不愿意住楼,现在早有人拿钱跟人家换房子了。”
“要是按职务、工龄分,肯定没咱的份儿了。”
“别瞎想了,光听说盖房子,厂里也没公告啥的,净瞎操心,没准儿都是谣言。”
……
新天地实业的人员多了,大庆家坐不下,大伙将过年聚会改到了蔡嘉盛的洋房里,但是大庆没有去,一是因为年前刚刚任命他代理新华分局的政委,他想低调过个年,二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他和新天地的关系,这种拖家带口的聚会,能不去就不去了。
年初四,马红玉见家里来人不少,大多拖家带口的,忙指挥着两个女儿又是洗水果,又是准备肉和菜。
“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来这么多客人,我都忙不过来了。”马红玉小声埋怨蔡嘉盛道。
“吃饭当然要去饭店了,准备什么?”蔡嘉盛说道。
刘辉听到了蔡嘉盛的话,笑道:“你都来阳江好几年了,是不是没在这边过过春节?”
“第一次留在内地过节。”蔡嘉盛直言道。
“这边儿不比香港,过年没有饭店开门,人家也都休息回家过年去了,等九七以后,你领着我们香港过春节去。”小春红笑道。
马晓云端着一盘苹果,边往茶几上放边说道:“春红姐,就你一个人还在纺织厂上班了,你说等新楼盖好了,还会有抢房子的事儿么?”
“你别听人瞎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房子怎么盖谁也不知道。”小春红说道。
“我听老武说的,应该是真的,你可别往外说去啊。”马晓云道。
“刘向前就是问了问老同志的意见,又没说一定拆他们的房,再说了,盖房子的事儿刘向前说了也不算啊。”小春红笑道。
张彤在一旁听了两人的对话,听到马晓云提起了武志学,开口说道:“郝爱霞是把武志学给毁了,不过也不是坏事儿,咱们建筑公司的工程可是多了,今明两年的工期都排满了,过完年还要抓紧招工人。”
“老武不当局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马晓云好奇的问。
“武局长做事很正派,做事非常严格的,很多建筑审批必须程序完整、监督到位,否则开不了工。很多局里的干部嫌自己的权被夺了,也就办事拖拉起来,办事效率自然就低不少,我们又是民营公司,耗不起这个,也就没什么大业务了。”李文慧解释道。
“李总说的含蓄,说白了吧,武局长想把市里的建设搞的公开透明一些,但是把送礼的和收礼的都得罪了,送礼的挣钱不易,收礼的心有余悸,结果他就下来了。”宋晓佳说道。
“老武就在家属区住,你们之前怎么不跟他提个醒儿呢?”马晓云有些责怪道。
“没礼貌,什么你们你们的,叫叔叔。”马红玉教训道。
“老马,你就别教育她了,她这样我们都习惯了。”刘辉说道。
张彤无奈道:“晓云,我们知道你感激武局长,他现在还是你干爹。我们也挺感激他,他对我们这些人,还有我们建立的民营企业,没有偏见,待我们不错。可是我们跟他说不上话啊,他家的门被郝爱霞把着,单位大门和办公室的门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把着,我们都见不到他。”
“张叔,对不起啊,我错怪你们了。”马晓云说完,去厨房做饭了。
刘辉感叹道:“建设局的人管那么大的工程,工资又不高,怎么可能忍住不伸手?唉,爱霞姨也是的,怎么什么人的钱都拿?”
小春红知道刘辉跟武志学一家走动挺近,跟郝爱霞一个单位好些年,也知道郝爱霞什么样人,惋惜的冲刘辉说道:“郝院长是个办事儿的人,要是没她,哪儿来的咱家老二?等过完年,你去一趟五监狱,你不是和狱长熟么,你去看看她吧。”
“知道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去。你去厨房帮帮忙,别把那姐俩累着了。”刘辉应付道。
李文慧见家属们都去厨房了,开口道:“大老板不愿意别人知道他在新天地的事儿,你们可都把嘴把严了,他现在刚到新华分局,可不敢给人留下什么话柄儿。”
“李总,都不是外人,认识这么久了,你放心吧。”刘辉说道。
“武局长下来了我也挺难过,可是大家要看清楚,现在我们的工程业务多了,住宅开发项目也多了,这也是得益于武局长离职了。他讲究公正廉洁,可我们是做生意的,我们讲究高效、高利润,现在的大环境,没有好处就没人干活儿。哪个衙门都一样,判官就一个,干活儿的都是小鬼儿,所以去哪个衙门都要走鬼推磨的道儿。”李文慧说道。
“哎,要是哪个衙门都有上七、八个武志学这样的人,他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悲剧。其实香港也一样,虽然文明程度高些,社会节奏快些,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利益驱动之上的。”蔡嘉盛说道。
张彤听他们一直谈论武局长,感念武局长从来不把他当下九流而歧视他,也从来不摆官架子,他为武志学的离任惋惜的同时,也不愿别人说武志学的不是,于是开口换了话题道:“李总,你的公职接触各个机关的人都多,尤其是跟建设部门关系又好,这几年没少替公司操心,你和陈总又都不愿意抛头露面,咱们是不是需要一个能走到台前来的总经理啊?有些交际应酬上,这个称呼还是挺重要的。”
李文慧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借着这个机会说道:“你说的对,从咱们几个人的身份来看,老蔡最合适,你们觉得呢?”
“李总啊,你们太抬举我了,我是个外来户,这不合适吧?”蔡嘉盛谦虚道。
“就你了,就冲你这港商的身份,非你莫属。当然了,这只是形式上的老总,大事还要咱们一起拿主意的。”刘辉说道。
许建设附和道:“老蔡,就是不跟别人说你是港商,光凭这个派头就能唬住不少人,就你了,你说是吧?二哥。”
“老蔡是老江湖了,什么道儿道儿都懂,就云梦山那一个事儿,我就佩服的不行了。”张彤说道。
“李总,这个事儿不问问大老板的意见?”刘辉问道。
“他让我代表他,呵呵,还大老板呢,整个一个甩手掌柜的,还是个小富即安型儿的。”李文慧开玩笑说道。
“陈总睿智,知道自己不擅长做生意,就选择相信我们了,这是一种人生智慧啊。李总能代表他也是好事,正好我有个想法,想和大家商量商量。”蔡嘉盛说道。
“什么想法?”李文慧好奇道。
“咱们是不是把公司从那个破俱乐部里搬出来啊?那里又不临街,也不像个办公的地方,是不是跟现在的公司规模不大相称啊?”蔡嘉盛说道。
李文慧知道大庆为什么把公司设在纺织厂的工人俱乐部,一是为了低调,二是为了在纺织厂住的几个合伙人方便,三是因为便宜,她也想找个像宏明实业那样的门脸儿房,但是犹豫了一下,向刘辉问道:“你觉得呢?”
“老蔡,你还是不懂内地的情况,咱们先不说办公地点的事儿,就说住宅开发贷款的事儿吧,你总说搞房地产是个资金规模很大的买卖,用银行的钱干风险低,可是你没想到吧,内地都是福利分房,单位出钱,咱们盖楼,只要和甲方关系好,根本用不着咱们垫多少资。咱们再说这个办公地点,你们香港的房子都是自己的,有钱可以买地买楼,怎么装修豪华怎么来,可是内地不一样啊,公家单位可以这么干,咱们不行,怎么折腾也是替人做嫁衣,你就是租来了公家的好地段的房子,那也不是你的,万一有什么状况,说不让你用就不让你用了,你的想法没错,就是不太实际、也不大讲因地制宜。”刘辉解释道。
“这两年钱是挣了不少,可是没什么归属感,可能就像你说的,没有自己的物业吧。”蔡嘉盛感叹道。
“‘物业’?净听你说新词儿了,你放心吧,房改彻底结束以后,产权就应该归个人了,到时候咱们公司再做大些,咱就买个办公楼。”李文慧说道。
“要不把公司先搬到我厂子来吧。”蔡嘉盛提议道。
刘辉被人算计怕了,说道:“太远了,不方便,这个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觉得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商定给公司添两台轿车,说了说各自负责的项目进展,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
马晓云惦记着武志学的吃喝拉撒,吃完饭想随许建设的车回家属区,马红玉阻拦道:“虽说武厂长认了你做干闺女,可毕竟你是一个年轻姑娘,天天在他家守着也不像话啊。”
“当闺女我这是尽孝,当朋友我这是知恩图报,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跟那些嚼舌头的不是一路人,我也不关心他们说什么。”马晓云说道。
马红玉听了女儿的话,轻声道:“算了,你读书多,妈说不过你,在你眼里,我这个当妈的也没什么威信,随你吧。”
“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和晓霞操心就行了,好容易改嫁了,别走回头路我就烧高香了,我们姐俩的事儿你以后少操心。”马晓云道。
马晓霞在一旁听了姐姐的话,感觉说的有些重,忙解围道:“姐,你少说两句,咱妈现在不一样了。”
“不多说了,许叔还等着我呢,我赶紧上车去了。”马晓云说完便朝许建设的“伏尔加”走去。
马红玉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自豪而又愧疚的流着眼泪。马晓霞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妈,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啊。”
“你姐有出息,妈不该说她,以后多听你姐的话,知道吗?”马红玉说道。
“嗯。”
马晓云随着许建设一行人回了纺织厂家属区,心急火燎的赶到武志学家之后,却发现武志学不在家,只好一个人默默打扫起了房子。
大庆将小花和女儿送回了老家过年,自己留在分局值班。这是他在新华分局的第一个春节,回到自己熟悉的新华区,熟悉的同事和老领导,大庆发自内心的兴奋,他喜欢新华区,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企业职工和外来务工人员,生活气息浓,不像江北,走到哪里都是机关单位和领导干部,每说一句话都要思虑再三、慎之又慎。
大庆坐在办公室里,他拒绝了和新天地的朋友们聚会,因为刘辉几人在新华区太出名了,他不想好事之人看到他们的交往,尤其是不想单位的人看到。大庆并不歧视刘辉他们过去的行径,但同劳改释放人员过从甚密,还是公安系统的大忌,他回到了新华区,就不得不避讳这些,这种种原因,他跟李文慧解释过,但却不方便直接跟刘辉几人解释,因为解释这个无异于揭人伤疤。
大庆把传呼号留给了办公室值班人员,自己一个人在辖区里溜达着,他回忆着自己刚刚从警那一年,每天穿着胶鞋步行巡逻几十公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脱鞋洗脚,有时候晚上在所里值班,他都不好意思脱鞋,生怕同事嫌弃,后来发现男民警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这才渐渐少了些自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