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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师父的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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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趁黎清遥梁晨曦与那些杀手打斗之时,车夫已架着马车跑了。

回城是不可能了。

那轮圆圆的皎月,依然高高悬在天幕上。

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

月光下,黎清遥二人相拥立在寒风中。

梁晨曦已停止了哭泣,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不敢看倒在地上的尸身。

她渐渐感到师父的身子好像越来越沉。

轻轻推开师父,抬眼看师父的脸,却发现师父脸‘色’很难看,紧闭双‘唇’,额上有细细的汗珠。

“师父,怎么了?”梁晨曦不安地问。

“没事,刚才不小心被那‘女’子划中了。”黎清遥声音有些不稳。

他刚才与那“父‘女’”和瘦子三人缠斗时,听到梁晨曦大喝一声后,见瘦子突然蹿出,冲着梁晨曦就去了,他想回身护住梁晨曦,可一分神,却被那姑娘划中了。

“在哪里?”梁晨曦慌‘乱’地问。

没等黎清遥回答,她便发现师父左肩后侧白衣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有毒?师父!怎么办?有毒!”梁晨曦慌地叫了起来。

黎清遥有些站不稳,梁晨曦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撑着他。

黎清遥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要慌!忘了师父是干什么的了?师父教你的医理、毒理都白教了吗?刚才师父已经服了化毒丹,暂时没事,可以撑到明天回黎宅。”

行走江湖之人,两样东西一般都会随身携带——刀伤‘药’和解毒‘药’。

梁晨曦听师父已经服了自制的化毒丹,心里略微放心了些。

她见前方不远处有间茅草屋,对黎清遥道:“师父,那边有间茅草屋,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人?”

黎清遥点点头。

*

梁晨曦扶着黎清遥来到茅草屋,用手拍‘门’,“有人吗?”

无人应答。

梁晨曦推开‘门’。

屋里黑黑的,没有人。

适应了黑暗后,梁晨曦趁着月光,看到屋里有灶,有釜,有水瓮,有陶罐,有‘床’榻,有几,还有些农具。

几上摆着油灯,盌盏之类的饮食器皿。

那‘床’榻是土砌的,比榻长一些,比‘床’短一些,应该刚够一个人躺下,上面铺着稻草。

此屋显然是农忙时,农家休息的地方。

梁晨曦扶着黎清遥进了屋。

把师父的剑放在几上,扶师父靠墙坐在‘床’上。

解下自己的暖袍,铺在‘床’上。

解下师父的暖袍,扶师父侧身躺下,把师父的暖袍倒着盖在师父身上,脱了师父的靴子,用帽子裹了师父的脚。

“师父,您躺一会儿。曦儿去生火,先处理伤口要紧。”

黎清遥闭着眼,没有言语。

她从师父袖兜里‘摸’出火镰,想要点灯,可油灯里无油,只好用木棍顶开窗子让月光照进来。

阵阵寒气从窗口窜进来。

她再次来到‘床’边,把盖在黎清遥身上的暖袍又掖了掖。

她看到灶旁有些柴,取了些放在灶堂里,点了半天就是点不着。

在黎府的时候,贪吃的小晨曦常常会到厨房找吃的。

不只一次见厨子点过火,厨子点得很快,两三下就点着了,可自己点起来怎么就这么费劲。

终于,柴点着了。

树枝在灶堂里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

回到黎清遥身边,她从黎清遥袖兜里‘摸’出了小瓶子,找到了其中的刀伤‘药’和解毒散。

从自己的鹿皮靴中‘抽’出匕首,在自己的中层素绢襦裙上划了半圈,用力扯下,撕成条状。

梁晨曦在师父耳边轻声道:“师父,曦儿给您处理伤口。”

随后,扶黎清遥起身,轻轻解开黎清遥衣服,‘露’出左肩——

就在左肩‘露’出的一刹那,在月光的照‘射’下,伤口触目惊心,梁晨曦从头到脚都麻了。

伤口有半拃长,虽不深,但在毒的作用下,伤口泛青,有些外翻,散着腥臭味,整个左后肩已经红肿。

长到这么大,她第一次经历人心叵测,第一次经历刀光剑影,第一次经历见人死伤的极度恐惧,而且伤的还是唯一可以保护她让她依靠的师父,这个世上她最最在乎的师父。

她的心‘抽’地直疼,疼得她浑身颤抖,难以呼吸,泪眼扑簌簌地往下掉。

然而,她现在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她得尽快为师父处理伤口,做初步治疗,让他可以坚持到明日回黎宅。

——现在不是害怕、流泪的时候!

她重新打起‘精’神,抬手用衣袖擦去泪水,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出泪眶。

她心里一边骂着自己“没用”,一边用帕子擦了一下匕首,放进火里烧了烧。

她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不停地对自己说“我能行”,一次次地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擦干泪,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伤口,匕首向伤口划去。

黎清遥闷哼一声,紧闭双‘唇’,极力忍着剧痛,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

梁晨曦屏住呼吸,集中‘精’力,小心翼翼地将腐‘肉’割去,暗红的血不停地往外涌。

她在伤口上撒上解毒散和刀伤‘药’,用帕子捂住。

帕子很快就被血浸染了。

她用撕成条状的素绢开始给黎清遥包扎伤口。

黎清遥一直闭着眼,无力地任梁晨曦摆‘弄’。

梁晨曦好不容易笨手笨脚地包扎好了,之后给黎清遥裹好衣服,扶他侧躺下,给他盖好暖袍,用袖子拭去黎清遥额上的汗。

梁晨曦来到水瓮前,打开盖子,里面居然有水。

她倒了些水在釜里,洗去手上残留的血迹,又换水将釜勺盌盏等都洗了洗。

水异常冰冷。

冻得她的手都僵了。

洗好后,煮了一釜水。

用灶火烘了烘手。

想起师父买的那袋粮好像掉在刚才打斗的地方了。

便出‘门’去寻。

*

屋外,冷风阵阵。

没有穿暖袍,梁晨曦冻得牙齿直打颤。

远处,四具尸身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梁晨曦顾不了害怕,急忙上前,绕过尸身,去取掉在地里的粮袋子。

回时,路过那‘女’子,她俯身上去搜她的身。

师父说过,杀手身上从不带解‘药’。

他们杀人是抱着要不杀死对方,要不被对方杀死的心去的,身上是不会带让人生的东西的。

她忍着阵阵恶心,细细搜着,果然什么也没有。

她不死心,想着要是搜着了,师父能好得快些,便去搜那老翁,还是一无所获。

回到茅草屋,梁晨曦往灶堂里又添了些柴。

水已经烧开了。

梁晨曦将釜中的水倒了一半在一个干净的敞口陶罐里。

将釜放在灶上,倒了一些黍进去。

拿起大木勺搅了一下。

端着陶罐来到‘床’边,取了挂在锄头柄上的粗布手巾。

浸湿手巾,水有些烫,用两根手指从水里拎起手巾,拧干水。

轻轻地擦试师父的脸。

师父的脸在月光下惨白得吓人,嘴‘唇’和眼窝泛着青紫,毒已经在他身上散开了。

梁晨曦越看越害怕,手不由地颤抖。

从暖袍里取出师父的手,擦了擦。

这双手,她不知握过多少次,从来都是温暖而有力,握着就让人心安,暖到心里,现在却冰冰凉,柔软而无力。

握起,放在脸上,不停地蹭着,心随着师父手的温度冰到了极点。

梁晨曦泪如泉涌,心里不停地祈求上苍:不要带走她的师父——

*

滋——滋——

釜中的黍粥一点点溢了出来,屋中飘散着粥香。

梁晨曦抹了泪,起身来到灶边,用大木勺不停地搅着黍粥,直到粥熟。

倒了一盌,吹了吹,来到‘床’前,轻声在黎清遥耳边道:“师父,喝些粥吧!”

她把粥盌放在地上,慢慢将师父扶起,把粥送到黎清遥嘴边。

黎清遥张张嘴,无力地慢慢吸着粥,始终没有睁眼。

梁晨曦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在此前的十四年里,她的泪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天多,泪总是忍不住地涌出、落下。

然而,此刻的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今后她的泪将比这多千万倍。

不大一盌,黎清遥足足喝了有一刻钟。

喝完后,黎清遥微微睁了眼,看着梁晨曦,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手垂了下来,重又阖上了双眼,在她的帮助下重新躺好。

梁晨曦没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她把盌放在几上,把窗子放下来,回到‘床’旁重新握起师父的手,摩挲起来。

梁晨曦渐渐地睡着了——

睡梦中,师父如常地站在自己面前,温暖的阳光从侧面撒在师父身上,师父的脸清晰而明朗,眉头微皱,满眼怜爱,正用帕子试着自己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怎的又哭了?我们曦儿怎的越来越喜欢掉眼泪了?师父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了!我们还要去看‘花’灯呢!”

她破涕为笑,拉着师父就走,远远地看到有好多‘花’灯,可越走天越黑,越走人越少,‘花’灯却始终远远地挂在那里。

她着急了,回头问师父:“师父,‘花’灯……”

身后不是师父,而是那个胖子,他正‘阴’恻恻地看着她笑。

她松开手,撒‘腿’就跑,却被那胖子追了上来猛地抓住手。

她挣脱着,可手却被越握越紧。

她刚要喊叫,却一个‘激’灵,醒了——

*

醒了后,梁晨曦发现自己的手真的快被攥碎了。

只见师父脸红红的,大汗淋漓,全身因挣扎而显得僵硬。

细听之下,师父嘴里喃着:“瑶儿,母亲,快跑!……曦儿,快跑!……曦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她赶忙用没有被攥着的那只手,推师父,拍师父的脸,喊道:“师父!师父!曦儿在这儿!师父醒醒!”

黎清遥没有醒。

他的手很烫。

梁晨曦‘摸’了‘摸’黎清遥的额头,也很烫。

她使劲挣脱着那只被攥紧的手,可怎么也挣不脱。

黎清遥仿佛是集全部生命在攥着,越挣脱,攥得越紧。

——梦中,黎府阵阵惨叫声。刀剑在黎清遥眼前不停地晃,泛着寒光。

他大喊:“瑶儿,母亲,快跑!”

可剑光一闪,瑶儿倒下了!

母亲奔向瑶儿,也倒下了!

他手里紧紧握着梁晨曦的手,夺‘门’而出。

在刀光剑影下,不停躲闪着。

一路躲,一路藏……

他始终紧握着梁晨曦的手……

他不能再失去他的曦儿了!

他大喊着:“曦儿!快跑!……不能停!我们要一直跑!”

这时有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挥刀就劈——

梁晨曦倒下了!

他却始终不放开她的手!

他不能想象,连她的曦儿也要离开他了!

他不停地喊着:“曦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

梁晨曦从没有听黎清遥讲过黎府的人和事,除了瑶儿。

在黎清遥第一次提瑶儿之前,她从没想过黎清遥为什么是一个人,没有亲人。

她一直以为事情就该如此,因为一直就是如此。

师父就像她的父亲、母亲、兄长一般都是她的亲人。

唯一不同的是,只有她和师父二人住在黎府,而其他人却要住在京城,隔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来看他们。

她没想过师父也应该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直到瑶儿的出现,她才知道,原来神仙也有兄弟姐妹!

可提到瑶儿时,师父已经很伤心了,她便没有再问师父他的父亲、母亲去哪儿了。

长大后,她虽然一直好奇,但黎清遥不提,她也不提。

她问府里的下人,一个个也讳莫如深。

之后,她便再没有打听,既然是师父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那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现在,师父如此恐惧,说明师父一定是经历过极其可怕的事。

梁晨曦继续一边推师父,一边大声道:“师父醒醒啊!曦儿在这儿,曦儿好好的!曦儿不会离开师父的,永远不会!师父放手!师父‘弄’疼曦儿了!”

黎清遥慢慢地松了手,整个人也静了下来。

梁晨曦赶忙拧了手巾,给师父擦脸、擦手降温,末了把手巾敷在师父额头上。

之后,取了一粒化毒丹喂到师父嘴里。

手巾热了,就放水里,拧干再敷,直到天快亮时,师父终是不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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