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定是一个凡人,在逐枝怒放的花丛中,发不出由衷的感叹,流不出应景的眼泪。
在电子城折腾完张志军和蔡飞度,回到书院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掏出钥匙开门,酒吧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声响。
没有开灯,我就这样,闭着眼睛摸了进去。
陈静早已经回去了,此时此刻,这酒吧属于我。
忽然想起05年的夏夜,老五站在楼顶,朝对面的宿舍楼咆哮,他大喊:“麦斯你好美丽,就像一条狗,我才是你的肉!”
麦斯是话剧社的社长,很漂亮的湖南女孩,一头长发爪子脸。一群男生帮麦斯提水,另一群男生帮麦斯在自习室占座位,唯独有一个傻X站在楼顶,大喊麦斯像一条狗。
这是大学四年唯一没有结局的故事,从来都是笑谈,也是老五前半生最辉煌的一笔。
老五那夜得到的回应,只是熄了灯的窗户寂寂无声。他红着眼睛回到宿舍,我爬在被窝里嘿嘿的笑。陈伟没有声音,但床板却在咯吱吱的响,我一次知道,笑可以使人发不出声音。
老五咆哮着冲到我跟前,一把将我从被窝中推起来。他红着眼睛说:“冯唐,你对舞厅熟,带我去!”
我赶紧穿衣服爬下床,看他的表情,我要是慢半拍,非要被劈成两半不可。
当年的舞厅大家小巷都有,虽然没有如今二环边上的黑灯舞会来的凶猛,但是里面该有的节目都有了。
红玫瑰舞厅就在二环边上,我和老五在校门口拦下一辆摩的,豪气的拍出两块钱,硬逼着司机将我们送到了红玫瑰。
直到今天,我都不敢想起当年潮湿的舞厅,那里面全是汗味,一进门,差点将我熏吐。
老五交了门票,进去时,正是一首火爆的曲子。
灯黑了,所有人都像忽然飞起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冲进另一片金灿灿的麦田里,如鱼得水般。
老五和一个黄头发的女人抱到了一起,他在黑咕隆咚像是地狱一样的舞厅中乱扭,佯装出来的疯狂,完全没有边际。
我在舞厅外面抽了七八支烟,老五才从舞厅出来,他说舞厅后面的小木格子里,女人的叫声诱人极了。
那夜之后老五喜欢上了舞厅,有事没事都往里面跑。
这个行为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老五为了省钱买门票和去舞厅后面的木格子,天天吃着馒头,外加食堂免费像刷锅水般一碗汤。
老五节省着每一分钱,袜子破了偷偷穿我的。这令我光脚穿球鞋,所以我不得不劝他改邪归正。
后来为了自己拯救自己,我拉老五进书法协会做副会长。
期间老五坑蒙拐骗,哄到一个内蒙妹子。
再之后,听老五说那妹子和麦斯一个宿舍,因为听老五的表白太过霸气,主动贴上来的。
最后的最后,湖南湘妹子不见了,内蒙妹子,也迷失在老五混乱不堪的岁月里,结局异常悲伤。
时间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了,吃饱的肚子饿了,洗干净的衣服脏了,崭新的球鞋破了,当年的笑声在今夜隐隐淡去,兄弟们各自天涯,再也回不来了。
我在黑暗的酒吧里,躺在不算宽敞的沙发上,感觉这个城市只剩下我一人,阴冷的像是深冬。
点上一支烟,没有吸几口又沉沉睡去,我被燃尽的香烟烫醒,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此时此刻我那么伤悲,眼泪忍不住的在眼眶里旋转,世界如燃尽的篝火,剩下一片死灰。
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一下,这么深的夜,关心我的应该只有腾讯新闻吧。
打开手机,微信是陈静发过来的。
“你还没睡?”我问道。
“跟你说个事情!”
“嗯!”
“黎昕要和郭栋订婚了!”
“关我鸟事?”
“我只是好心提醒……”
看着陈静发过来的这几个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心里瞬间缺了一块,像是多年前,属于我的袜子被老五穿走了一样。
“你想告诉我什么?”
“听黎昕说,星光地产在北三环外拿了一块地,是郭栋在中间牵的线。星光已经交了不少保证金,黎昕也是无奈的选择!”
“听着好复杂的样子,可这些都关我屁事?”
我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发送出去。
陈静再没有回复,看样子是不打算理我,也或许是已经睡熟了。
我反复咀嚼着陈静发来的信息,一遍一遍,直到没了任何思想。不知道此刻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因为我心里根本就没有疑惑的地方。
心在隐隐作痛,我似乎特别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在潜意识深处。
可事实就是,在现实面前,我无能为力。
怀着没有问题,也不需要答案的心情入睡。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一个行尸走肉的身躯慢慢走远,一个无法触摸的心思缓缓靠近。天空朝着天空的方向飞升,有白云作伴;大地向着大地的方向下沉,有山川作伴;而我处在混沌之中,找不到开天辟地的巨斧,孤单的如同孩子。
我梦中的女孩,她依旧在桃林深处,她依旧轻捻桃花,她一身绫罗锦缎,却不知是否在为我妖艳盛放?
早晨起来的时候头昏脑涨,阳光照进窗户,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地上丢着燃尽的烟蒂,桌上放着电量耗尽后自动关机的手机。新的一天,和旧的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简单收拾了一番,乘地铁去工地,我已经忘记了上次那个贴在我身上的女子,一路都没有想起。地铁进站,地铁出战,行人神色匆匆,行人面无表情,行人不知归处。
进办公室给手机充电,那些无休止的变更和签证还需要我处理,我没有时间,也不希望有时间想那些虚无飘渺的事情,因为压根,这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年轻,不小心闯进了一个不该闯进的圈子,我有什么资本,和郭栋这样的大少叫板,我的性命又不值钱。
正忙活着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通,那边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带着戏谑。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问。
“黎昕告诉我的!”郭栋说。
“有事么?”
“我要和黎昕订婚了,你输了对不对?”郭栋轻笑。
“祝福你们!”我捂着自己的心口,假装爽朗。
“谢谢,下午举行订婚宴,在凯宾斯基,你要来么?”
“下午工地有个小会议!”我推诿一声。
“我们不需要你的份子钱,只要你的祝福。过来吧,这是黎昕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向来尊重自己的对手,《日内瓦公约》都说不杀俘虏的!”
这一刀够狠,我喘息了好久后,怒不可遏地喊出一句:“说具体时间,我去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