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给自己拟的诗号是:“更对残花一醉眠,人间几度变桑田。还应笑我功名客,年去年来两鬓斑。”
风赫然和唐丽语听闻,都不禁小小吃了一惊,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黎彦超都挑了下眉毛——“张兄大才啊!”张禄忙道:“过誉了,随口押韵而已。”他当然没什么文采,但是记忆力过人,想要从背过的唐宋诗词里摘几段满不挨着的集句成篇,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眼瞧着穿越在即,任务即将展开,但是张禄还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非关钧天世界的基本设定,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仨貌似比上一队人靠谱得多,肯定会主动把相关信息告诉自己的。他想探听的是:“你们……原本一组几人?为什么需要在下来增补?”
风赫然习惯性地耸耸肩膀:“原本也是四个,另一人为归梦楼内门弟子季连迟——上次任务不幸遇难。”
张禄心里一哆嗦——“真死了?钧天世界很危险吗?”
风赫然点头:“十步一险,死生只在顷刻之间……”
唐丽语毫不留情地朝他左肩搡了一把:“别胡扯!”然后转向张禄,笑着说道:“魔的任务,我们还都没有接到过,而天的任务,是不会太过艰险的,只要同心一意,万难皆可排除。”
风赫然“噗嗤”一声也笑出声来:“开个玩笑罢了——实话说,只要你用心,可能受伤,但不会死,凡死的都是胡行妄为,自作自受——季连死得就莫名其妙,先是到处挑唆,平白增添了任务难度,然后又临阵脱逃,结果坠落山崖……”
唐丽语接话道:“不怕死反倒不会死,越是畏惧,死亡如影随形而至。希望张兄你不要让我们失望。我祈愿大家都能安全回归,咱们一起经历各种艰险,相互促进,始终组队,别再三天两头的换人了。”
张禄点点头:“那么钧天世界的武道……”
唐丽语解释道:“多为入道境,只有十数名得入无我境的超强高手——比方说咱们这回要保护的枫晚山庄主人谭枫,戴朝朝廷方面,可能也会派出相应强者。我和黎兄或者风兄联手,勉强可与一名高手战平。”
张禄心说俩窥奥能打一个无我境初阶,这几个家伙果然厉害。就听风赫然沉吟道:“我等也去过多个世界,都是乱世,照道理说武道应该繁盛才是。即便戴朝重文轻武,可那蛮族的随朝,高手最多也就无我境初阶,都不如我天垣世界……这是什么道理?”
张禄笑着揣测道:“不要以为乱世杀伐过甚,武道就一定能有长足进步的。越是乱世,往往通讯不畅、物资不丰,即便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高手,斗战经验是够充足了,却很难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道。再说乱世中有多少高手埋骨疆场,传承直接就断绝了,后人无从得着传授——咱们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步步登高,倘若前人未能破境便即凋零,后人又怎么出得了成果?”
风赫然一抚双掌,连连点头:“张兄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这个姓可挺奇怪啊,东黎侯府有姓张的家族吗?”
张禄嘴角略略一抽,心说你丫思路跳跃得倒快——“在下并非世家,本无传承,去年才投入的东黎侯府,被招为内门弟子。”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黎彦超突然插嘴问道:“东黎内门得入窥奥阶的只有四人,在下却未曾听说过张兄的名字,何也?”西黎、东黎,虽然源出一祖,如今却视同仇雠,东黎侯府内都有哪些资质不错、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西黎侯府里可能都建了密档,随时监测。所以黎彦超对于从前没听说过张禄的名头颇感奇怪,想要探问个清楚。
张禄心说我该怎么回答才好?本人才刚入室,就算有了窥奥的实力,也还没经过比试公认;再说就算窥奥也是初入啊,跟你们这几个巅峰还差着老大一截呢。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当然更要命——这话就说不大出口。
好在正当此时,眼前骤然一花,四人就此穿越到了钧天世界,恰好把黎彦超的疑问给隔过去了。
出现的时候乃是正午,红日……白日当顶——这世界的太阳貌似很小(也可能是很远),但是亮白灼目——他们身处河岸边,身前是滚滚浊水,汹涌澎湃,身后有陡峭岩壁,四下里丛丛灌木,并无行人。唐丽语手搭凉篷朝四周眺望少顷,便向侧面一指:“那里山崖下便是枫晚山庄,大概十多里的路程。”
“你怎么知道?”
“我们来过这钧天世界啊,也拜访过枫晚山庄,再说——映日而红,那里不是有一片枫林吗?”
张禄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忽听旁边风赫然“哎呀”了一声:“咱们给张兄介绍此世的情况,聊得开心,貌似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
“何事?”
“圣尊给的‘草还丹’忘拿了……”
唐丽语撇嘴一笑:“几颗疗伤丹药而已,也不是仙方,也不是圣物,忘记就忘记吧。”
张禄心说这女子好生豪爽!可是你身为世家小姐,看不上这些普通疗伤药物,我可是个寄人篱下的穷人啊,想起来这叫肉痛……
从须延世界摸尸体搞来的那些药物,张禄通过黎剑池,都找医生来鉴定过了,全是内服外敷的伤药,并无毒药、迷药在内。大概是因为须延世界的天地元气不如天垣世界充沛的缘故吧,这些被相府大高手揣着上路的药物,疗伤效果其实并不算好,搁天垣还不如“草还丹”一半值钱呢。他连伤药带散碎银两,一共才换到了七百多钱,还不够自己三个月的食宿费。
这还幸亏是诸玄辅他们没有摸尸体的习惯,否则队伍均分战利品,落张禄手里就更剩不下什么了。他心说我常见无限流小说里主角靠摸尸就能搞到不少神兵利器,起码也赚个盆盈钵满的,怎么换我就这么倒霉呢?
上回跑那一趟,除去《玄洞寂然功法初阶》——虽然不确定价格,但在天垣世界还真没别处掏摸去——也就最初给的那粒“草还丹”还值两三百钱啦,比他当初跑东黎郡的船费都贵。这回任务又各发下一粒,积少成多,可累身家。那仨一瞧就是有钱人,或许不在乎,张禄心说我怎么也能给忘了呢?可恶!该打!竟然一点儿穷人的自觉性都没有!
跟着同伴们分开树丛,迤逦向枫晚山庄走去,张禄随口就问:“你们都认识那山庄主人吗?”
唐丽语点点头:“嗯,‘独剑立极’谭枫,我还记得他的诗号,乃是:‘一水枫为岸,两山云作裳。向晚风中立,回首驿路长。’”
张禄眉梢一挑,先不多作评论。
行不多久,果然见到山边、河畔一大片枫林,就中露出白墙绿瓦,倒是好大一片庄院,门口有庄丁守护。风赫然上前报名,一名庄丁匆匆前去禀报,时候不大,忽听门内响起来漫长的吟诵声:
“晓畅世情风雨空,死生只在谈笑中。昨夜山间碧波水,繁花落尽一片红。”
“晓”字才出口的时候,声音貌似还很遥远,等到“红”字收结,人已经到了门外,朝四人一抱拳:“承感风少侠前来相助。”
张禄一瞧,这人四十多岁年纪,俄冠博带,打扮得确实象个文士,但是双目炯炯有神,两侧太阳穴微微隆起,双手粗黑,指关节略略有些变形,想来必是精擅龙爪手或者擒拿术之类的高手。
风赫然抱拳还礼:“苏大侠,久疏拜问。”
唐丽语低声向张禄介绍:“此人名叫苏瑾,人称‘生指死爪’,擅长擒拿,大概是窥奥大成的水平。”所谓“大成”,那就是比巅峰还差着半步,说白了,他未必是唐丽语三人的对手,但理论上能够战败张禄。
风赫然向苏瑾介绍了几名同伴——那就省得报诗号了,各给安个诨名就罢。天垣世界并不是每个武人都有绰号的,所以风赫然就现从各人自拟的诗号里截取,管唐丽语叫“铲除不平”,管黎彦超叫“扶摇九霄刀”,管张禄叫“醉眠剑客”。
张禄心道你早说嘛,我自己拟外号得了,瞧你起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苏瑾貌似也听说过唐、黎二人,态度颇为恭敬,到张禄这儿就差了一些。张禄心说是啊,我也不象唐丽语那般相貌非凡,也不象黎彦超一瞧就很能打,又没穿长衫……没把我当小厮或者账房,足感盛情。
苏瑾说谭庄主正在后院打坐练气,以期以最佳状态主持明日的大会,目前庄内外一切迎接、款待之事,都由在下来处理,几位千万莫嫌怠慢。风赫然连声“岂敢”,就问还有哪些高手来参加大会啊?苏瑾报了十几个名字,张禄自然全都陌生。
庄院不小,人口也稠密,一路行去,常见江湖豪客——大多也打扮成文士模样——来来往往,其中还真有几个认得风赫然他们的,纷纷口吟诗号,上来见礼。据苏瑾说,目前已经有近百余江湖上成名人士携带弟子、晚辈赶来,明天估计还得有几十个——“真一时之盛事也,可见我大戴有人,不会屈从于强胡的淫威!”
完了说我是先领你们去下处休息呢,还是你们想在庄子里逛逛,结识一下江湖同道?风赫然瞥了黎彦超一眼,拱手道:“苏大侠自去忙吧,不必理会我们。季连贤弟的庐墓就在庄后,我等打算前去祭扫一番,以寄哀思。”
苏瑾面露沉痛之色:“季连少侠为国牺牲,谭庄主派专人管理他的坟冢,日夕洒扫,年节祭祀,苏某也往他坟上去进过几柱香。可惜啊,少年英雄,竟然……”
等到苏瑾离开了,张禄才低声询问:“不是说季连迟是临阵脱逃,堕崖而死的吗?怎么听苏瑾说起来,倒象是光荣就义的?”
唐丽语淡淡一笑:“总是同伴,多少帮他遮掩一二吧……好在当时附近并没有太多人,就说他是被敌人追杀的时候不幸坠崖的。”
风赫然貌似熟门熟路,很快就领着几人从后门出去,来到山崖旁。群枫并峙、红叶烂漫当中,果然起了一座挺高的大坟,上立一碑,写着:“义士季连讳迟之墓。”三人并立墓前,各鞠了三个躬,张禄也只好在后面跟着,完了指着坟墓问:“这里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