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夫妇没有合适的人选,朱浩拜师的事就暂且搁下了,只是二人发觉儿子最近有些古怪,除了到震山镖局练功外,也不到处撒野了,有事没事的就泡在藏书室中,孜孜不倦的研读图书。要不然便窝在自己房中捣鼓一些奇怪的小玩意,或者在一些纸上写写画画,乐此不疲。
夫妻二人虽然对儿子的行为觉得古怪,但还是颇为欣慰的,张锦玉又怕儿子蒙学尚浅,读书太过吃力,累着身子,既想着法的给他补充营养,又继续张罗着给儿子找老师的事。
但连续找了几个老师,朱浩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张锦玉也犯愁起来,她却不知道,朱浩这个后来人对当时儒家的这套八股理论和程朱理学嗤之以鼻。
这些东西在后世的教科书中被彻底否定,尤其是程朱理学,禁锢了中国人开拓进取的思想,使得自宋以后七八百年时间中国思想再没有发展高峰期,本来明末资本主义萌芽如果继续发展的话,极有可能打破思想牢笼,但悲哀的是,清廷趁乱入主中原,使得中国人的思想长期停滞不前,最终被西方超越,并沦为鱼肉。
朱浩每每想到这些便扼腕痛惜,对这些无用的学说更是深恶痛绝。偌大的一个大明朝竟没人想打破这种思想上的牢笼,看来自己任重道远啊。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朱浩虽然凭自学,掌握了不少学识,但由于没有系统的学习蒙学,对一些古籍一知半解,难以贯通,也不禁有些担忧。
将近年关,朱家按照惯例在城外开设米仓,对一些乞丐和无法过年的穷人施舍粥米,本来一直是朱寿镒亲自主持,不过一来自己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从前,二来也存心历练一下朱浩,今年便命朱浩主持。
朱浩也不推辞,带着几个家丁和管家李福的儿子李东就出城了,这李东与他同龄,平时挺机灵,为朱浩办了许多事,俩人交情很好。
这些穷苦百姓虽然缺衣少食,但也算安分守己,绝大多数人都老老实实的排队领米,偶尔有几个无赖想插队的也被几个家丁打跑。
朱浩正无聊,这时一个三十来岁,一身邋遢的文士手提一个比别人都大得多的大口袋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排队的人一看这人过来纷纷让路,脸上都带有感激和崇敬之情。
朱浩看的奇怪,心想莫非这邋遢男子有什么来头不成,忙问身边的李东。李东颇为古怪的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邋遢男名叫宋经纶,少年时是名闻乡里的神童,本是个秀才,不过性情古怪,自恃才高八斗连考三次科举不中,心下不忿,便一把火将自己的圣贤书烧了,而后遍访名士,不知从哪学了一套古怪理论,回家开坛讲学。初时还有许多人家把孩子送去听讲,没过多久,大部分人家连忙将孩子接回,只有一些穷苦人家念着让孩子多识几个字,不在乎他讲的什么东西,这人不收钱,学费只收一袋粮食便成,因此在城外十里八乡的还有些名气,许多乡民都挺感激他。
听完李东的话,朱浩不禁对这宋经纶起了兴趣,问清他的住址后,第二天让李东准备了一车大米亲自押送到这秀才家中。
宋经纶家在离扬州城十里的一处村落边,两间茅屋为家,三间简陋的草堂为教室。十几个穷人家的孩子正在草堂里朗读。
李东刚要上前敲门,朱浩摆了摆手,站在窗前静听。宋经纶先前并未发现朱浩一行,只是埋头讲课,而这边朱浩却渐渐睁大眼睛,露出震惊之色,继而化为兴奋,大喜不已:这哪里是什么穷酸秀才,人才啊,天大的人才啊!这才是真正的儒家学说啊,已经失传千年的原汁原味的儒学啊!
原来这宋经纶讲的都是儒学,但却不是现下流行的程朱理学,而是先秦时期未经后世删节的传统儒学,朱浩这段时间翻箱倒柜的阅读大量书籍,就是想找出这老古董,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虽然这老儒学离自己的思想要求还差得远,但也是极为不易了。
后世的人们讲起儒学时都嗤之以鼻,认为儒学是中国落后与西方的思想根源,尤其是国民思想被过度仁义化,过分强调表面的东西而忽视实际意义。这其实是误解,虽然儒学有其根源的局限性,但由于其产生于春秋战国时代,各国统治者纷纷要求变法图强。因此,要想在百家争鸣的局面中脱颖而出,除了要从维护统治阶级的意志出发,必须有其实际性的理论,能指导百姓,依靠民来强国。因此先秦时期的儒学还是有着巨大的实际价值的。
然而,秦汉以后的王朝在完成大一统后,往往实行愚民政策,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儒学中强调以人为本,主张发挥每个人的能力的思想,是其中的精华,但这种理论对于统治民众不利,他们需要的是老老实实俯首贴耳的顺民,于是纷纷改革儒学,将这些有用的能强大民众思想的精华去了个七七八八,变成了后世断章取义的所谓儒学。读书人只知道纲常伦理,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与治国强国一点用都没有,若遇到乱世或社会矛盾尖锐需要革新的时期,便成了新的生产关系发展的绊脚石。
举一个例子说明,明清时期的儒生们一贯秉承“以德报怨”,并以此来维护自身形象,显示自己“文化人”的道德观,殊不知这便是断章取义。孔夫子的原话本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说白了就是孔子赞成以牙还牙的道理,孔子本身就是一个尚武之人,因此不是孔子迂腐,而是徒子徒孙们被小心眼的帝王们给愚弄了。
朱浩在窗外听的是连连嗟叹,如痴如醉,虽然一些之乎者也的听起来费劲,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情,这一听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听课的孩童都散去,朱浩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突然想到:在大学的时候站军姿可比这艰难多了,怎地站这么一会便腰酸腿疼的了,看来这具躯体要好好锻炼一下了。
宋经纶早就发现了这一行人,不过一直没有点破,只是淡淡的看着这几个陌生人。朱浩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道:“久闻宋先生大名,今日听君一堂课,真是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啊,小子是来拜师的。”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朱浩虽然挺烦这些文绉绉的话,但处在这个时代也是没法。
听他这一说宋经纶微微吃了一惊,看这少年气场当出身富贵之家,怎会对我的理论大加赞扬,莫非有什么阴谋?不置可否道:“世人皆称呼我为宋疯子,盖因我之所学不容于正统,我看这位小公子也是大户人家,却为何对我的理论有兴趣?”
朱浩知道他有所怀疑,笑道:“先生不必在意,我自小没有上过正经蒙学,都是由父母在家启蒙,因为我对那些个理学酸儒嗤之以鼻,每天只知吟诗弄月,假装风流,要不然便满口仁义道德,以正统自居,对别人指指点点,仿佛天下人天下事都能管得,手无缚鸡之力,胸无治世之学,却眼高于顶,也敢指点江山,要说这大明江山如今这般糜烂,这帮人要负上很大责任。”
朱浩本是侃侃而谈,后来越说越气,最后咬牙切齿,整个一忧国忧民的爱国人士!不过那宋经纶倒没在意这些,盯着朱浩的眼神越来越热切,待他一番话说完,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激动的道:“好,好,小兄弟一番话真是畅快淋漓,真乃我的知己啊,哈哈!”
宋经纶被人称作疯子,到处遭白眼,即使收了十几个学生也是奔着免费识字来的,今天还是头一次有人同意他的学说,这少年每一句话可都说进他心坎里去了,十年的郁闷一扫而光,心情开朗了,便没大没小,跟要拜师的朱浩称兄道弟起来。
朱浩没想到这宋疯子还真是人来疯,有些哭笑不得道:“先生,我可是来拜师的啊。”
“哎,别在提什么拜师不拜师,你不知人生得一知己是多幸运,我今年三十有六,痴长几岁,你便叫我一声大哥得了,兄弟如果今天不急,就到大哥家中,好好探讨一下。”见朱浩欲要推辞,板起脸来气道:“你不肯拜我为大哥,可是瞧不起我穷困吗?”
朱浩无奈,只得拜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心想果然是老派儒学人物,行事不同常人啊。
两人随即携手进到宋经纶家中,朱浩看到屋中破败不堪,除了一摞书籍,别无他物,不禁有些心酸,道:“没想到先...大哥如此清贫,不如到小弟家中居住吧。”宋经纶并不在意,坚决推辞,朱浩无法便将携来的财物放下,宋经纶见他是好意,也就收下了,二人便聊了起来。
朱浩虽小,但两世为人,理论新奇而又切中时事,每每深得宋经纶大叹,而他也从这大哥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获益匪浅,这宋经纶不但精通古儒学,对治理民政也有着深刻的见解,倒是以后自己建立班底的一个人才。
这兄弟二人一谈便是两个时辰,眼见时间不早,二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临行前约定日期,改天继续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