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人前一天晚上彻底将龙虾馆做了大扫除然后回村,年三十这天,辛文芳早早起床准备过年的吃食,往年都是辛婆子和她一起弄,但是今年辛婆子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使,常常是盐和糖分不清,让她煮粥下面还成,做大菜万万不行,正好今年儿子厨艺显露出来,所以最后是辛安冬帮母亲一起弄。
说到新年,自然是一年当中吃的最好的一天,辛安冬上辈子即便只有他和外公两个人也能整一桌价格不菲的菜,到了这里,在原身的记忆里,家里太穷,过年和平常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最多是这天辛老头会买一点肉,红烧一半,煮汤一半,家里孩子多,三两口筷子就没了,然而仅这样就能让一家人乐疯。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辛家肉眼可见的挣了钱,辛文芳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她家是招女婿,两位老人是她亲爸亲妈,四个孩子一视同仁爱到不行,辛大壮虽是丈夫,但由于智力原因,辛文芳是半当妻子半当姐姐,一家子都是她最亲密的人,自然没什么可吝啬的,她之前就拿了一百块钱给辛婆子让她买过年时需要的东西。
只是辛婆子苦日子过惯了,拿着钱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跟村里的老婶子们去县城只象征性的买了豆腐百叶,肉家里辛安冬灌香肠的时候留了些,鸡也养的,鱼河里都有,前段时间村子里集体捞鱼,她家分到了一小桶,一条五斤重大鲶鱼和五条蛮大的鲫鱼,辛婆子之前送了两条鲫鱼给县城的闺女们吃,其他都被她抹上粗盐腌了。
辛文芳过年回到家,接过九十九块钱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妈,你就不能再买点其他菜吗,菜场那么多摊位,你就算买只鸭也好,本来就是想让孩子们过年的时候补补的,我夸下海口给他们做好吃的,现在怎么下得了台?”
辛婆子本来就有些心虚,被大闺女这么一说,立刻不乐意了,努着嘴道,“那你自个不去买,我哪知道那些,咱家人口又不多,吃不了几个菜,况且地里头萝卜青菜哪样没有,花那冤枉钱干啥!”
她没钱的时候花不了,有钱又不会花,这事要跟闺女怎么说嘛。
“算了算了,下次我自个去买,”总不能跟自个亲娘急上眼,辛文芳有些头疼,这时想到儿子昨天买回来的一大包东西,她当时还数落了一通乱花钱,现在真是拍着胸脯喊万幸,没好气道,“幸好你孙子昨天买了牛羊肉回来,我又把店里剩下的一整只鸡带回来,听冬子说还有猪头,这下才差不多够。”
“妈,你下次可别再省了,不然孩子还以为我苛刻他们呢。”
辛文芳将九十九块钱收好塞进口袋里,叹了口气说。
辛婆子不高兴的叫屈,“都是我孙子孙女我哪会不舍得给他们吃,就是一时抓着那么多钱不习惯,走到菜场头晕乎乎的,还是你成婶子提醒我才买了豆腐,”不然她可能连块豆腐都不会买回来,实在是这辈子也没拿过一百块钱,夹在棉袄夹层里也是心慌得厉害,走路都不会走了,还能买什么菜,辛婆子又气自个眼皮子浅又怨闺女非得把这难差事交给她,哼了声道,“你下次别叫我去,想吃什么你自个买去!”
说完,老太太气鼓鼓的离开厨房。
刚被江大河叫出门硬给塞了一只鸭的辛安冬见奶奶板着脸不高兴,还以为怎么了,看向他妈,问道,“妈,你惹奶生气了?”
他还记得昨天妈回家奶可高兴了,刚才也好好的,怎么他走开一会功夫两人就闹别扭了?
辛文芳叹了口气,“没,你奶就是年纪大了小孩子脾气,刚才说她两句就不高兴,我给她钱让她去菜场买过年要吃的菜,她倒好,就买了两块豆腐和百叶糊弄,还好你买了肉,不然人家还以为咱家过得多寒酸。”
今年做生意赚到了钱,辛文芳其实有种终于腰板挺直的感觉,她以前软和性子,被人话里话外讽刺也只能忍,家里穷能怎么办,人家过年大鱼大肉她家是清汤白粥,没有可比性。
但今年不一样,她腰包鼓鼓,算是衣锦还乡,往年憋在肚子里的气很想通过今年的年夜饭狠狠宣泄一通,愣是想要整出一桌高规格的菜,让村子里那些以前嘲讽她穷的小媳妇老婶子们瞅瞅,最好是啪啪打脸!
当然,她这些小心思不方便对儿子说,扛起买年夜饭食材重担的老母亲又关键时候扯她后腿,辛文芳只得跟儿子随口抱怨几句。
辛安冬不知道母亲这样的小心思,想了一下自家现有的菜肉,发现该有的都有,就算奶奶只买了两块豆腐和百叶其实也没什么,何况还有他手里的一只鸭,他把鸭子抬起手给辛文芳看,“妈你看,鸡鸭鱼咱都有,奶只买两块豆腐也没什么要紧,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忙着摘菜,盐酸菜萝卜干,还跟着我灌香肠,我奶帮了我大忙,你可别说她了。”
“臭小子!我说你奶两句看把你心疼的,你奶没白疼你!”儿子维护他奶,辛文芳非但没有不高兴还挺自豪,毕竟谁有她家儿子孝顺?转头看到他怀里迷瞪瞪的鸭子,惊讶的问,“这鸭你哪里来的?咱家可没养鸭!”
辛安冬笑道,“嘻嘻,咱家能挣钱我奶本来就功不可没嘛,鸭是大河送来的,说是婶子非要让他拿过来,我觉着应该是我请大河帮忙灌香肠然后给他钱弄出来的,可能婶子过意不去吧,所以让大河拿了只鸭给咱家,妈你看,这鸭子还挺肥的。”正好他准备卤猪头来着,一大早就开始熬卤水了,这只鸭子也可以放进去,不过香料要调整一下。
辛文芳仔细打量了眼儿子手里抓的呆头呆脑的灰黑色鸭子,认同的点点头说,“膘是挺肥,得有五斤重吧,咱们村大河他奶最会养鸭,一个个都膘肥体壮,我听成婶子说,他家的鸭都是给省城那边的人收购,要卖钱的,咱们可不能收,你给大河那是工钱,无功不受禄,你赶快送还给他家。”
自从两家孩子玩到一起,辛文芳和王香梅之间的关系也好了不少,但由于她现在生意忙住县城的时间较多,所以其实两个女人关系也没多好,自然不能白拿人家辛辛苦苦养的大肥鸭。
母亲不是那种见到蝇头小利就迈不开腿的人,这点辛安冬早就知道。
他将捆着爪子的鸭子放在地上,拍了怕身上的灰,说,“妈你小看我,我是那种贪图小便宜人吗,鸭子收下了,不过鸭子的钱我也给了。”
他给钱的时候江大河愣是不要,还是他故意板起脸威胁才苦着脸收下,笑话,一只鸭子呢,市价他不知道,但六七块钱应该是有的,就像他妈说的,无功不受禄,他凭啥拿人家东西?
最后他给了江大河五块钱,本来要给十块的,大河说什么不肯收,只得退而求其次象征性给了五块钱。
说到底还是辛家赚了。
既然给了钱那鸭子自然收下,辛安冬不会杀鸭,是辛文芳动的手,开水一烫,鸭毛全部拔了,光溜溜肥滚滚的鸭子白生生的全是肉,应辛安冬强烈要求,鸭头、鸭脖子、鸭锁骨、鸭掌、鸭肠全部留给他。
一锅卤猪肉的水熬了三个小时,猪头肉的香味直往人脑仁里窜,辛安冬吸了一口,转头只见三姐和傻爸垂涎的站在自己身后一听的吸鼻子,三姐还好些,至少懂得矜持,一边装模作样的摘菜一边瞅着猪头,辛爸就直接多了,鼻头攒动,喉咙一滚一滚,原本狭长的丹凤眼愣是被他瞪圆,多了几分令人哭笑不得的傻气。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辛安冬切了一盘肥厚肉香的猪头肉,红彤彤的颜色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因为卤的时间比较长,猪头肉很软烂,爷爷奶奶即便牙口不太好也能吃,一盘凉拌猪头肉,香而不腻,吃得一家人快活不已。
因为年夜饭是重点,中午就比较不太讲究,但即便如此,红烧鲫鱼和辛安做的锅包肉同样受到大家的喜欢。
这边的习俗就是吃过早中饭然后给祖宗上坟,一般讲究的人家是全家上阵,没有女人不能去一说,不讲究的,也就是不太重视的,基本是找个家里的人作为代表在老祖宗坟前烧点纸就成。
辛家不算大户,但其实一直很重视每年年三十这天的上坟,而且以前都是同辛家二房一起,一大家子乌泱泱的去上坟,这是辛老头要求的,说是老祖宗看了高兴。
当然,二房他们只需要把人带着就成,老辛家这边自诩长子,又要备纸钱又要叠金银元宝,奢侈点的买些冥票子,所以通常都是大房这边扛着背着叠好的纸钱元宝,二房手插口袋悠闲的走在前面像春游。
今年辛老头没发话,辛文芳装当忘记了,她领着自家男人和三个孩子自己去看的老祖宗。前夜下雪,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雪融化了路比较泥泞,不好走,等几人深一脚浅一脚脚底满是烂泥的回到家,正好看见辛文芳的堂哥,葛金花的男人辛文军站在他家门口。
这位在自家婆娘伤害老辛家人后就一直窝囊着不与大房这边来往的男人,竟然第一次主动上门,他穿着老旧的黑棉袄,面部沧桑,布满尴尬,满是老茧破皮的手搓着,无意中透露出他内心的纠结。
辛文芳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笑着开口,“大哥。”
辛老头死去的弟弟早他生出大儿子,也就是辛文军,所以身为老辛家大房长女的辛文芳也比他小上好几岁,这位她从小喊到大的哥哥一辈子腰板挺不直,没成家之前听老娘的,成家后听婆娘的,耳根子软没主见,除了埋头种地其他什么也不会干。
辛文芳今天穿的一声蓝色的棉袄,全新的,这是他小儿子给买的,嘴上说着乱花钱其实心里已经美得没边,短发别到耳后,乌黑油亮,吃得好自然气色也好,看着皮肤红润,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还记得半年前来自家借钱,大妹苦苦哀求自己的场景,今天见面却好像过了好长时间,大妹变年轻了,眼角的皱纹也少了,眼里带着欢快的笑,哪里还是那个饱受生活折磨,沧桑衰老的妇人。
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辛文军怔怔的把视线移开,憋了好一会,才开口,“那个,咱两家今年还是一起去西山?”这是他大儿子让他来问的,在他看来,往年都是如此,今年自然不能变,不懂大儿子为什么非要他再来问一遍。
西山,是辛家祖宗坟地。
辛文芳楞了一下,然后歉疚道,“大哥,我们家已经去过了,你们自己去吧。”出了葛金花的事,辛文芳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和二房牵扯在一块。
“哦,这样啊,我晓得了。”
原来大儿子让问的原因在这,千辛万苦鼓起的勇气像个气球一般被猛然戳了一个大洞,辛文军脸上尴尬、羞愧、怨怒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无法再心平气和的面对辛文芳和她的几个孩子,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本就不算挺拔的脊背好像又弯了几分。
辛文芳心底也不好受,毕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大哥,如果不是葛金花,或许他们还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交好。
这样的想法只在她的脑子里飞快的一闪而过,她有家庭,大哥也有家庭,年轻时候的感情早就掺杂了其他东西,不够纯粹,以目前两家的情况,开裂的伤口根本无法愈合。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葛金花,隔着辛文芳千辛万苦维系的家庭差点被毁的曾经。
“妈,你不准心软,葛金花那种人难道你还想跟她来往,别忘了小弟和爸当初差点没命!”辛安秋望着远去的辛文军的背影冷声说。
她最厌恶的就是二房一家子,他们家就像恶心的吸血蚂蟥吸附在大房身上,大伯不作为,小叔白眼狼,葛金花不要脸,辛家两兄弟自私自利,全家没一个好东西。
辛文芳叹了口气,拍了怕自家三闺女的肩,“妈心里有数,你大伯以前帮过我不少,葛金花再混账也是你大伯的老婆,她前几天已经回家,这次妈就算偿还了你大伯的恩情,从此以后咱家与他们没半点关系。”
是的,葛金花出来了,还是辛文芳让小儿子找的蒋书记,她没办法,那人到底是她大哥,从小背着她上山下河玩耍的大哥,隔三差五去店里求她,她从铁石心肠到最后心软,终于答应放过葛金花,不过,她保证再没有下次。
这还差不多,辛安秋心里冷哼一声。
一直默默冷眼旁观的辛安冬不说话,他虽然觉得不应该放出葛金花,但是母亲的恳求他没法拒绝,又因为这段时间他看得出辛家那两兄弟大概是认清了宗哥的身份,因为这座巍峨的靠山,两人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他心想,这样就好,最好是一直带着眼睛别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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