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与夏荷都一阵尴尬。所以说,背后别说人,一说人就知。
十儿拿着碗进来,往柜面上重重一放:“李婶才做好的汤,我恰好路过,舀了两碗给你们。”李婶是两天前才被拨到浣花轩来的,就是专门负责小厨房的媳妇子,她原不是厨房的人,但男人却在外厨房做事,一家子都做得一手好菜。
夏荷怯怯地躲在春瑛身后,小声说:“十儿……你、你刚才……”
“我听见了!”十儿瞪她一眼,便委屈地红了眼圈,“小没良心的,亏我还事事想着你,你倒疑我藏奸!”
夏荷整个人都缩到春瑛的背后了,一句话都不敢说,春瑛干笑道:“十儿,你别放在心上,她年纪小,能知道什么好歹呀?”
十儿抽抽鼻子,拉起春瑛的手:“好春儿,我就知道没白认识你,她跟我住一屋都快两年了,还不如你知道我呢。”她用手背抹一把泪,正色问:“怎么好好的传出这样的话来?是哪个天杀的说我告密?我方才恍惚听到了晨儿的名字?”
春瑛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夏荷已经抢先回答了:“是晨儿说的!你跟露儿姐姐走了以后,大家议论谁才是告密的人,晨儿就说你有可疑,说那天晚上她看到你偷偷朝茶水房张望,我一出来你就缩回去了,她说你鬼鬼祟祟的,肯定心里有鬼!”
春瑛见十儿的脸色一路走黑,忙止住夏荷:“别听她胡说,那又能说明什么?十儿一定是在担心我们。”
十儿抿抿嘴,道:“春儿说得不错,那晚上我叫你别出去,免得让青儿姐姐看见了,又找你麻烦,可是你担心夏荷,还是出去了,后来又闹了一场。我一直躲在窗后,看得清清楚楚,就知道你们是惹祸了。我听不清你们的话,也不知道你们去茶水房做什么,只担心你们会被发现。可后来想想,这点子小事,只要外头人不知道,你们顶多就是挨顿骂,所以就放心回来了。说我鬼鬼祟祟,那是胡说!我哪知道那时候夏荷会出来?”
春瑛笑道:“果然是这样,我就说嘛,我们三个天天在一起,你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你怎么可能会出卖我们?”她扭头教训夏荷:“看吧,我就说了她不是。”
夏荷缩缩脖子,小声道:“是我错了……可晨儿为什么那么说?真真可恶!”
“她当然要这么说了。”十儿冷笑,“那晚上我也看到她了,缩在窗子后,朝茶水房那边探头探脑的,她那模样才叫鬼鬼祟祟呢!她的屋子离茶水房最近,说不定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照我说,她才是最可疑的。春儿,你不是跟我说过,那天在正屋里,除了三少爷和梅香兰香两位姐姐,晨儿也在么?她算什么货色?若不是跟这事儿有关,哪里就轮到她站在屋里?”
一句话提醒了春瑛:“你这么一说……”夏荷也恍然大悟:“是了!她是小丫头,不经传唤是不能进正屋的,若是斟茶倒水,为什么越过露儿姐姐和容儿她们,直接找了她?这样说来,她才是那个告密的人?!”
春瑛皱起眉头,心里觉得有些厌恶:“明明她才是告密者,为什么还要诬陷别人?没想到她这么狡诈!”
十儿咬咬唇,沉声道:“别理她了,总有人知道谁才是那个告密的。汤都快冷了,你们快喝吧!”
春瑛与夏荷这才想起还有汤这回事,忙捧起碗喝了。汤还热着,白得象牛奶一样,味道极鲜美。春瑛只喝了一口,就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这是什么汤呀?真好喝!”夏荷也猛地点头,空不出嘴巴来附和。
十儿笑道:“是火腿冬笋汤。因太太说,三少爷每年入冬,身体都会虚弱一阵,特地交待李婶多做些补身的汤。这是用两只肥鸡熬了汤,再用上好的玉兰片,加上府里用秘法腌制的火腿,掺了一小把虾米,慢慢煨上一个多时辰才得的。本来还轮不到我们,只是李婶送了汤进去,三少爷却嫌腻不肯喝,只好拿回来,那时我恰好在厨房,才得了便宜。兰香姐姐就跟我后脚来的,若慢了一步,咱们也喝不上呢。”
春瑛忙问:“那你呢?你喝过了吗?”
“早喝过了,可惜我没多长一只手,不然我就再拿一碗了。”十儿催她们快喝,“喝完了悄悄把碗送回去。如今多了个小厨房,碗筷都管得严,兰香姐姐不许我们随便动用的,叫她知道我们偷偷喝汤,又是一顿骂。”
春瑛应了,一口气把汤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心里想,鸡、火腿和竹笋都不难得,虾米不放大约也可以,什么时候在家里试验一下,叫老爹老娘也尝尝鲜?回头跟李婶打听一下做法好了。
李婶一听,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有什么难的?只是在外头做,却找不到这么好的材料,味道也没那么鲜。”
春瑛听了,笑道:“即使是这样,也很好喝。李婶手艺真好,还会做那么多种汤,您有空多教教我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些精致的菜式糕点倒在其次,我想多学些简单的家常菜和好汤,做法简单又好吃的点心也要,等我回家,还可以做给爹娘吃。”这种东西对她比较有用。
“行,你有心,我就愿意教!”李婶笑得很欢,孝顺的孩子她最喜欢了,虽然这孩子看起来有些傻,若是聪明的,就该学三少爷喜欢的菜式和糕点,才好讨他欢心。那个大些又漂亮些的丫头,就比她聪明多了。不过难得有个乖巧的孩子,多教教也是好的。
春瑛于是便殷勤地要打下手:“要洗菜吗?还是要切肉?我刀工一般,可是很会洗菜哦。”
“不用不用,方才梅香姑娘已经传了话来,今晚三少爷在老太太屋里吃饭,你没瞧见他带着梅香露儿她们几个出去了?”
春瑛望望后院,果然只有胭脂和几个丫头在廊下做针线,正屋的门紧紧关着,曼如就坐在门前的小凳上,跟别的丫头说话。她有些失望,三少爷不在院里吃饭的话,今晚她们就只能吃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了。
前院传来争吵声,春瑛抬头望去,原来是十儿与另外几个小丫头。前者小脸涨得通红,似乎是被气着了。她担心十儿,便立刻走了过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十儿咬着唇不说话,小丫头里,容儿便冷笑道:“你还跟她亲近?你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告密的人么?当心她背地里卖了你,你还不知道呢!”春瑛忙道:“十儿才不是那个人,你别听人胡说!”
“人人都知道了,你还瞒谁呢?敢情你吃了她的亏,还把她当好姐妹?哼,别叫我猜着了,她平日里装傻,其实一肚子坏水,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十儿扭头就跑,容儿以为她要逃,立刻便追上去,春瑛忙扯住她。却不料十儿跑到晨儿跟前,劈头就骂:“我知道是你在编排我!别以为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你自己就能脱开身!那晚上我是看到她们了,可我也看到你了,你才是那个鬼鬼祟祟偷看的人呢!”
晨儿原本正跟别的小丫头一起看十儿笑话,闻言脸色一变,惊慌地看了周围一眼,嚷道:“你胡说什么?!你自己做的好事,以为别人不知道么?别是恼羞成怒,想倒打一耙吧?”
“还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倒打一耙的人呢!”十儿冷笑道,“你若心里没鬼,敢不敢跟我到兰香姐姐跟前对质?!别人不知道是谁告密,她却是知道的,怎么样?你敢不敢?!”她拉起晨儿的手,就要往后院走。
晨儿手一缩,眼珠子一转,便挣开了十儿:“我不跟你胡闹!兰香姐姐出去了,三少爷和梅香姐姐也不在,我跟你对什么质?!”
“三少爷是到老太太屋里吃饭,顶多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兰香姐姐也只是去了太太那边,咱们这就去找她,马上就能见分晓!”十儿再次抓住晨儿的手,两眼直盯着她,“你若是清白无辜的,就跟我来!”
晨儿被她拽着往外走了两步,便死死抱住廊柱不放,嘴里还在嚷:“我不去!你给我放手!我不去!”
十儿冷笑着摔开她的手,回头对容儿等人道:“瞧见了?你们现在知道,谁才是那个告密的人了吧?往后就别再往我身上乱栽赃了!”
容儿等人都缩了缩脖子,看向晨儿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与鄙视。围观的大小丫头们,都在暗暗偷笑,却忽然安静下来,眼睛盯着二进门方向。
春瑛察觉有异,忙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青儿就站在门上,直直地盯着晨儿,目光阴沉沉地。她穿着家常旧衣,头也梳得不甚整齐,只胡乱插着几根金珠簪子,脸上脂粉不施,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偏偏两眼下方还有黑眼圈,衬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带了三分鬼气。
晨儿被吓住了,颤颤地退后几步。青儿便慢慢地走向她,幽幽地问:“是你告的密?”晨儿目光闪烁,连连摇头:“不是……不关我事……”
“那我这就去问兰香,看是不是你!”
晨儿一抖,眼珠子一转,硬着头皮道:“我说了不是就不是!明明你才是那个告了密的人,做什么又赖到别人身上?!若不是你干的,怎么不见有人替你辩解?!你装了几天病,三少爷也没问一声,可见你是失势了,别以为能象以前那样,随意拉人做替死鬼!”
青儿两眼一瞪,整个人扑过来,死死掐住晨儿的脖子:“你还要害我!你还要害我!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晨儿死命叫救人,周围的丫头们都吓了一跳,直到晨儿两眼反白,才有人反应过来,忙忙上前拉开。
青儿力气大,两个丫头都拽她不住,眼看晨儿就要翻白眼了,春瑛忙拉了十儿一把:“快,咱们也去帮忙!”十儿扭头不理,春瑛只好自己上去,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好不容易才把青儿拉开。
晨儿一得了自由,急喘几句,便骂道:“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大丫头,见梅香兰香不在就敢乱来!如今不过是三少爷看在你资历深的份上,容你多留几日罢了,凭你干的那些事,早就该撵出去!也不撒泡尿照照,长成这样,也配在三少爷跟前侍候?!”
青儿尖叫一声,又扑上来,丫头们一时没拉住,居然被她得了手,两人扭成一团,滚落地面,全身都蹭满了半融化的雪水,春瑛等人急急又去拉开她们,两个原本穿着干净衣裙的少女,转眼便成了泥猴。
曼如已经从后院赶到了,见状忙劝青儿:“你跟她闹什么?她告密还罢了,却不该胡乱攀咬十儿,这事直接报到三少爷跟前,他也会为我们做主的。你跟她私下打架,岂不是失了体面?”又劝十儿帮着说话。
十儿左右看看两人,闭着嘴不说话,春瑛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勉强点头:“好吧……”
“不用你们做好人!”青儿忽然打断了十儿,回头对曼如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卖乖,当初就是你们说我告密的,背地里中伤我的话还说得少么?如今知道不是我,却叫我别跟她闹?怎么?难道我就该吃这个暗亏?十儿被她说就是委屈,我就不是了?!”她一把将曼如推开:“放你娘的狗屁!你当我是谁?收买人心收买到我头上了?你以为我是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被你一点小恩小惠就收服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就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小蹄子,整天卖弄风骚,才把三少爷教坏了!”
曼如又羞又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晨儿却在这时候插话了:“你把话说清楚,谁不要脸了?谁卖弄风骚了?你若是清白人,也不会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三少爷眼前晃!可惜他瞧不上你,不然怎么看重曼如和胭脂却不理你?你除了资历深些,还有什么比得上我们?!”
青儿又尖叫着扑过去,春瑛等人慌忙去拉,却没拉住。她与晨儿在地上滚了几滚,衣服更不中用了,头发也散了,钗环也掉了,脂粉也糊了,晨儿脸上还多了两道血印子,吓得她连声尖叫,以为自己破了相,恨得反抓回去,青儿的左脸颊立刻便青了一块。
众人急成一团,可她们滚来滚去,叫人没法下手。春瑛急急拉过曼如道:“这样不行,快叫人来帮忙啊!”曼如却淡淡地说:“她们有多少力气?累了就停下来了。现下去拉,若是误伤,岂不冤枉?”
春瑛急得直跺脚,十儿悄悄拉了她一把,指了指门外:“要是叫外头知道了,兰香姐姐回来一定会罚我们。”
春瑛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发现院门外已经有路过的婆子媳妇丫环在探头探脑了。想到兰香那根戒尺,还有它落在手心的那种火辣辣的痛,她打了个冷战,忙跑去关院门,无奈力气小,不大推得动,冷不妨瞥见本院的两个婆子躲在一旁看丫环们打架,还边看边笑话,便跑过去道:“婶娘们好歹帮把手,若是叫外头人知道,丢了三少爷的脸,婶娘们也免不了得个失责的罪过,兰香姐姐可是饶不了咱们的!”
那两婆子闻言对视一眼,都警醒过来,忙帮着春瑛把院门关了,又过去帮忙拉人。在她们与李婶、乡儿等几个有力气的人努力下,青儿与晨儿终于分开了,只是还瞪着彼此,嘴里骂个不停。
春瑛急道:“小声些吧,外头都在看笑话呢!”她对晨儿说:“你脸上的口子,若是快些上药,也不难治,你如今耽误了时候,又让伤口沾上了泥水,还要不要那张脸了?”晨儿顿住,尖叫一声,便挣开众人往自己的房间跑。
青儿要追上去,春瑛又劝她:“青儿姐姐先前已丢了一回脸,如今再闹,岂不是又丢一回?即便三少爷不在意,兰香姐姐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是有资历的老人,跟她闹成这样,还剩什么体面?”青儿急喘了几口气,两眼直瞪着春瑛,却渐渐安静下来。
有个知机的婆子便趁机说:“快送姑娘回屋梳洗!”才把青儿拖走了。曼如见场面受到了控制,便拍拍手:“大家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方才的事,别传出去。”
小丫头们一哄而散。十儿上前拉住春瑛的手,欲言又止。春瑛笑了笑,正想回应,却听到院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出什么事了?快给我开门!”
是兰香的声音。
众人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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