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初年,在无数的典籍中都被冠以无数华美的词汇来描写,人们将其奉为大陆命运的转折点。生活在天启纪年的人们身上似乎都浮动着一层光辉,那光辉的名字,叫做命运。无数的英雄和勇士就此崛起,纷纷追随在“救世主”的身后,在抗击魔灵的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挽救这片大陆于生死存亡之际,谱写出一首首让人讴歌的赞曲。
然而这一切在张启墨的眼中,都是瞎扯。
在他的记忆中,天启初年同其他年份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于更加糟糕。
在深陷于绝望中的神无纪年中,负责保护民众的守护军在日复一日与魔灵的抗争中,无一幸存。往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拿起祖辈传承下来的长剑,披上刻有家徽的战铠,走向了前线。
多少尊贵的家族在战争中彻底断绝了传承,只留下战场上染满鲜血的家徽被黄土掩埋,在时光中陷入长眠,被人们渐渐遗忘。
无数的城池被摧毁,民众惊慌无度地逃窜,然后被搜查的魔灵找到,一一杀害。生活在大陆上的人类数量在神无纪年中急剧减少,直至天启初年拉开序幕时,存活的人数堪堪不过数十万。
夜幕之下,张启墨依靠在一棵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的契约者。
在篝火旁,云昭笨手笨脚烹煮着食物,耐心哄着那些比她还要年幼的孩子们,尽力所能的照顾着他们。
深夜沉沉降临,云昭将最后一个不安的孩子哄睡着之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你已经盯着看我很久了,如果你再不收敛,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张启墨闻言,噗嗤笑出声来,“别吧,怎么说我也是您的魂侍,您以后总不能带一个瞎子出门征战吧,那多没气势。”
“既然是我的魂侍,那就在我这里放规矩点。”云昭皱皱眉,似乎很不适应张启墨这样随性的交流方式。
“行——”他拉长了声音,“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张启墨又道,“您和我想象中的契主完全不同。”
云昭站起身,睨了他一眼,“你想象中是什么样?”
张启墨立刻脱口而出,“我的契主那必然身份尊贵,即便不是皇亲国戚,身体中也必然流淌着‘神’的血。居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受万千臣民的膜拜,每天都有无数美人佳丽争相侍奉,只为换取我契主的冷冷一瞥。只有这样尊贵的身躯,才值得我的追随和守护。”
云昭皱着眉听完他这一大堆的话,用颇为嫌弃的眼神看了张启墨一眼,啧了一声,“你是个傻子吧?”
张启墨哈哈大笑,被云昭一脚踢到膝盖上,“闭嘴,你要把他们吵醒了。”
“行行行,我闭嘴。”张启墨强忍住笑意,忙不迭应道。
云昭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他:“那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子?”
张启墨挑眉,“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云昭又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有心思听你瞎扯?”
“那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张启墨点点头,“您看上去就跟养了一大群孩子的母亲一样,”他促狭一笑,“被生活蹉跎得不成样子……疼疼疼疼疼!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
云昭踩着张启墨的脚背扬长而去,冷冷扔下一句:“滚去守夜。”
张启墨看着云昭离开的背影,摇着头止不住地叹气,“唉,女人啊……”
然而玩笑归玩笑,张启墨并非真的瞧不上自己的这位契主。或者说,恰恰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能发现这位契主体内所蕴含的强大力量。
虽然云昭不怎么提到自己的家族,也从不说起自己家人的去向,但是这难不倒张启墨。在玩笑中夹杂些混账话,旁敲侧击从云昭口中探听出一星半点的信息,想方设法打听着云昭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云昭拗不过他的无赖,终于将埋藏在心底的故事说出了口。
她的确出身于一个尊贵的家族,家族治下有一整座城池,而她则是家族中年纪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在初曙纪年末期,云昭一直接受着最为良好的教导,因为家族尚武,在她刚刚能握住剑的年纪就随同骑士队一齐受训。
她始终记得,在魔灵入侵大陆,用血与火撕裂初曙纪年和平美好的那一天,父亲曾带着她和三位兄长站在城池的最高处,指着脚下的土地,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我们受封于此,负责统治、管理这座城池,那就有责任要保护它,保护这座城池中的每一位城民不受到伤害。”
神无纪年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向这片大陆袭来,顷刻间烽烟四起,边境的城池被摧毁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陆。
在初曙纪年中,和平的时光太过漫长,所谓的军队缺乏足够的训练,根本不堪大用。在这样的情况下,云昭的父亲以及部分贵族集体向统治者提出建立守护军,以阻击魔灵,庇佑民众。
提议很快得到应允。
在其它贵族尚在犹豫之际,他们家族麾下的骑士团迅速被拆散,连同其他贵族的守卫骑士团集结在一起,组成了第一批大陆守护军。她的父亲作为提议的提出者,毅然决定随同守护军一起前往战争前线。
然而随同战报一并传回家中的,是他的死讯。
在家族中一片悲恸的氛围之下,长子云翱毫不犹豫继承了父亲的刀剑,佩戴着家徽奔赴前线。
在云昭的记忆中,战争持续的时间可真长啊。长到她的父亲和三位兄长纷纷战死在了沙场,长到她从一个孩童,终于变成了足以继承家族荣耀的大人。
当第三位兄长的死讯传回家族中时,她未曾流下泪水,只是平静地从面容哀泣的族人面前穿过,如同自己的三位兄长一般,伸出手握住了那柄染满鲜血的长剑,将所有的责任扛在了肩上。
人类在战争中节节溃败,没有人能够对魔灵发起足以沉重的攻击,所有的战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毫无作用。守护军用生命与之周旋,不过堪堪阻挠了魔灵前进的脚步而已。
在魔灵攻入城前,云昭独自一人在城中的最高点坐了很久。从高处放眼望去,夜色之中闪烁着斑斓的灯光,如同渺茫的希望。
“我们有责任保护这座城池,保护每一位城民不受到伤害。”
云昭又一次想起父亲的这句话,沉默良久。随后,她立刻向家族传令,要求家族迅速带着城民离开这座城池,向大陆内部的核心城池转移。
而她自己,则随同着残余的守护军一起留在了城内,奋力阻击魔灵的攻击,为城民的转移拖延时间。
云昭接过传承的长剑时,不过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大多还在父母的羽翼下享受着温暖,但是战争却逼着云昭迅速成长。
在攻城之战时,云昭刚刚度过了自己的成人礼,终于能够佩戴家族的徽纹。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云昭同所有守护军成员站在一起,不避不惧,全力一战!
身边的守护军成员一个接一个死在她的面前,温热的鲜血溅到她的眼中,整个战场看上去都鲜血淋漓,身前的敌军不见有丝毫的减少,而自己却已经快要抵挡不住。
但是她的心底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畏惧,反而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和三位兄长正陪同在她的身边,一如既往的温柔。
是啊,没什么可怕的。
同自己的城池葬在一起,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就在她快要力竭之际,一直守护在她身侧的军师却不顾一切将她推上了战马!
“云昭,你听我说。”军师伤痕累累,喘着气握住她的手,“云家不能就此断了传承,所以你要活下去,活到战争结束,活到再见光明。”
“不!”云昭颤抖着声音,几欲翻身下马,都被军师死死按住,“这是我的城池!我不能……”
军师不容反驳地打断了她,字字坚定:“云昭!记住;有人的地方,都是你的城池!”
那是云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下一刻便被军师拍晕。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战马带到了什么地方。
大陆之上到处都在发生战乱,狼烟四起,她根本无处可去。无奈之下,只能在这片土地上四处游走,小心翼翼保护好自己,等待着希望出现的那一天。而在途中,云昭偶尔能遇到一些因为战乱而走丢的孩童。他们无助地在战火侵扰后的城池中放声痛哭,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也根本无力保护自己。云昭于心不忍,将其带在身边,保护他们,并寻找着他们的家人,直至遇见张启墨。
云昭的故事并不算长,也算不上惊心动魄。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同样的故事在无数次的上演。也正因为有如同云昭家人这样的存在,这片大陆才能在神无纪年漫长的十三年中,依旧保留着一丝生机,不曾彻底坠入深渊。
在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云昭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你说……这场战争,真的能结束吗?”
张启墨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结束它。”
云昭沉默片刻,点点头,然后……
“你干嘛又踩我!!”
“谁准许你揉我头发了!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