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召会结束之后,教父叫住了宇文,私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待宇文离开政务厅时,却在转角撞上了等候许久的纪衡检察官。
宇文看清楚来人之后,温和一笑:“纪衡检察官不赶紧携命令,把君敛军团长从监牢中放出来,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纪衡看着宇文,单手放在心口鞠躬致谢:“多谢宇文督察在召会上支持我。”
她并不愚钝,也非常清楚教父对她的忌惮之意。在刚刚的会议上,倘若再多几位政务官否决她的提议,那么根据教父的想法,是绝对不会同意让戴罪的君敛前往东方战场的。
“您错了。”宇文伸出手扶起纪衡,“我并非是支持您,我只是认可您的提议而已。如今的局势下,已经容不得他们勾心斗角,以军团和平民们的生命作为政斗的筹码。”
“纪衡检察官的‘公正’一名,我也有所耳闻。”宇文笑了笑,“许多人,包括教父在内,都视您为眼中刺、肉中钉,我却觉得能与您共事,真是莫大的荣耀。请您快去做您应该做的事情吧,就不必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
纪衡深深看了面前的宇文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前往了监牢。
牢狱的门扉开启,闭眼半寐的君敛被声音所惊醒,抬起头时,那身熟悉的白色检察官军服直接映入眼帘。
“纪衡检察官屈尊来此,是有什么事么?”君敛收回了目光,云淡风轻道。
“圣城军令——”纪衡不理她,兀自打开命令函宣读道,“命君敛军团长以戴罪之身,暂时接任东方战场总指挥官一职,务必将魔灵军团及魔将全部击退,收复沦陷城池。”
闻言,君敛再度抬起头,眼中颇为惊诧,片刻后垂下头,单膝跪地:“君敛,领命。”
“走吧。”纪衡看着身前的君敛,平静说了一声后,便率先走出了黑暗的地牢,同她一起迈向更加惨烈的战场。
而与此同时,雷霆军团的诸人也在日夜期盼着君敛军团长的归来。
那时候,所有人都不曾知晓,这场硝烟四起的战争,会成为他们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
幕夜深沉,月色也惫懒得扯过云层遮住自己的身影沉沉睡去,黯淡的月光慵懒地照向营地,营地中零星散布的篝火跳跃着,火光将周遭扎下的军帐映照得泛红。军士们早已经沉沉睡去,唯有医疗处偶尔还能听到部分军士们因为疼痛和难受而发出的低低呻吟,执勤的军士们无声地巡视着整个营地,以确保营地的安全。
这是自君敛被圣城监禁的第七天,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季离歌合上手中的军务报告,站起身,理了理身上因为长时间坐着而有些褶皱的暗黑色军服,迈步走出了军团长室,一直静候在门外的迟殃见状也跟了上去。
离开军团长室后,季离歌途径自己的房间,却并没有进去,而是径直往外面走去。
“小姐您……”迟殃看着季离歌并没有回房休息的打算,不由出声询问。
季离歌抬手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迟殃噤声,迟殃默默将困惑吞回肚子里,随后就听季离歌用极为细微的声音回答道:“我只是巡查一下军营安全。”
两人悄然行走于夜幕之中,穿梭在数个军帐之间,偶尔会遇见巡夜的军士,双方无声致意后各自散去。当走到医疗处时,看着里面依旧明亮的灯火,两人迈步走了进去,帮助医疗者为伤患们换药、止疼。
夜幕之下的军营格外的平静,偶尔深山中会传来悠长的狼嚎声,却也不足为惧,对于所有人而言,这样的平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奢求。
或许有太多的人奢望着过一场轰轰烈烈的人生,抛头颅洒热血,将自己喻作扑火飞蛾,向着灼热的火焰奋不顾身。但是他们忘了,他们的身后从来都不是空无一人,他们从未听过那些家园被摧毁的难民们的哭泣声,也从未听过幸存的军士们站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带着哭腔一遍遍呼唤自己战友的声音。
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从未感受过那些人臆想中的“美好战场”,对于他们而言,那里是血红色地狱——卷刃的剑戟,绝望的怒吼,四溅的血液,倒下的战友,无穷尽的敌人,无时无刻不在的死亡威胁。在战场上竭尽全力不是为了获得累累功勋,只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你怎么能死去?你的身后还有亲人和朋友,他们在等待着你的归来,日复一日望向城门的方向,希望听到的是军团归来时的凯旋之音,希望看到的是身为亲人、朋友的你,安然无恙的归来。
承载着这么多人期望的你,怎么敢死去。
从医疗处出来后,季离歌便准备带着迟殃回房休息。路上季离歌低声和迟殃说着一些近来需要注意的事项,然而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枯叶被踩到的沙沙声。
季离歌当即停下了脚步,轻声叱问:“谁在那里?”
无人应声,片刻后,有人挪着步子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身形瘦小,低垂着头像是不敢看季离歌的眼睛。
“顾卿歌?”季离歌有些许讶异地看着这个被君敛带回来的战场遗孤,她依旧是那副胆怯的模样,穿着军袍改小的衣服,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眼底却闪烁着微光。
“……军团长呢?”她的声音细微,如若不是深夜的营地太过于安静,或许就会连她说了些什么都无法听清。
“军团长去圣城了,有什么事吗?”季离歌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随后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问道。
顾卿歌抿着下唇,踌躇不决,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季离歌见状也并没有催促,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她再度开口。
“我……我想,帮忙。”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却是压上了顾卿歌万分的勇气才得以艰难说出口。
闻言,季离歌神色微微一动,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迟殃,意味深长。
“虽然力量薄弱,但是我也想要帮助整个军团,帮助军团长,帮助……你。”顾卿歌依然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似是在自说自话,然而反复揉搓着衣角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紧张,“从雷灵城,到现在,一直以来,承蒙你们的照顾,可是我也想……帮助你们。”
她似乎是鼓足了自己全部的勇气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说完之后也不敢去看季离歌的表情,只是收回了手,纠结地放在自己的身前。
她不是童话故事里勇于为正义而战的孩子,自幼生长的环境造就了她极度胆怯的性情。她畏惧黑暗,畏惧火光,畏惧鲜血……她畏惧所有可能会给她带来伤害的东西,甚至于她不敢向周围的人提出任何的请求,害怕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雷灵城沦陷的时候,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来到了地狱,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可怖的魔灵咆哮着向她冲来,像是可怕的梦魇般向她步步逼近。极端的恐惧压迫着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以为自己注定会在这样一场战争中死去,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然而君敛却及时地将她救了出来,允许她留在军营中生活,周围的军人们看上去凶悍,却会温柔地哄她入睡,承诺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她可以清晰明了地感受到身边人对她的包容和善意,也开始逐步接纳这群豪爽的军人们。面对这样一群人,顾卿歌的内心深处也不由自主产生了想要帮助军团的**和想法。
善意是相互的,当你伸出手的时候,对方也会握住你的手。
季离歌听到顾卿歌的话后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应声,顾卿歌因为这样的沉默越发胆怯,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想要逃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季离歌的声音。
“雷霆军团,不要胆小者。”
顾卿歌错愕地抬起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季离歌却根本没有管顾卿歌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道:“雷霆军团作为一线军团,常常厮杀于各个战场的最前线,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鲜血更是司空见惯。没有勇气面对死亡的人,只会在战场上因为恐惧而后退。”
顾卿歌咬着下唇,静静听着季离歌往下说。
“雷霆军团的每一个人,都不仅仅只代表了他们自己,他们身上肩负着获胜的责任,扛着挽救每一座城池的重担。”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舍弃他们的迷茫,丢掉他们的恐惧,即便胆怯也要挥舞刀剑。”季离歌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个孩子,停了停。“你做好准备了吗?”
顾卿歌惊喜地抬起头,脸上洋溢着笑容:“是!”
“迟殃,我军务在身,不便抽空,你平日没事就负责教导顾卿歌吧。”
不待两人有任何的反应,季离歌已经转身走远了,暗黑色的身影融入黑夜之中,难以分辨清楚。迟殃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小姐离去的身影,嘴角却挂着淡然的笑意。
直至季离歌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迟殃才转头看着顾卿歌,右手置于心口,左手背在身后,躬身行礼。
“那么,今后将由我负责教导您,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顾卿歌也依样躬身还礼,“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