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是抓人还是救人,一系列前奏伴奏协奏里该包括“拆人房子”这一项么?
包括被从天而降的侍卫松绑的徐老夫人与董夫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尤其是徐老夫人,看不见只能紧紧抓着儿媳妇的袖子,董夫人看着自家后墙上那个几人宽的窟窿,瞪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要问这是什么“奏”,只能说,欠揍。
宝钗听得一声轰隆,反射性地两手捂耳朵,从厢门的缝隙里往外瞅,只见刚刚还口若悬河的高顺都息了声儿,整条大街上的人颤颤巍巍往徐府瞧:我的老天哎,该不会是文曲星被激怒,留都地震了吧?
唯一被惊起的则是徐校,还有暗地里跟踪徐校的三个鬼祟男人,可不等他们奔上前挟持人,早以监控上的侍卫便齐齐扑上,一个人拉过徐校,另几个快手快脚地将三只跟屁虫捆成了滚地“呜呜呜”的大粽子。
徐校被扯得一个踉跄,怔怔看着这一场,太快了,他没法立即反应过来。
马车里的宝钗已然缓了过来,放下双手,幽幽叹了口气:她本还在想呢,已经准备往人家家里蹦的穆梓安该用什么法子埋伏的侍卫动手,竟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思及此,薛大姑娘又在心里给某人脑门儿上贴了个标签:真不愧是京城来的“白富美”,让自己这地头蛇的女儿自愧不如呢!
又有几个侍卫冲进花梭子巷,不消片刻便扭送了一个干瘪的老头儿出来,方士升在巷口看到徐校,眼中立刻闪出浓重的恨色,挣扎着吼叫:“他,就是他——他也写了祭文,还写了血书!什么刚正不阿的文正公,我呸……”
徐校听着老头儿声嘶力竭的怒骂,终于缓缓站直了身子,忽然展开一臂,甩出一抹刺目的血红,重重落于地上。
侍卫捡起看,不由大骇:通篇并无一字,因为整张纸都被鲜血浸透!
赶紧挽起徐校的衣袖,只见大臂处被割开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不断往外滚着鲜红的血珠。
“徐公子!”侍卫赶紧撕下布条帮他包扎,这么流血流下去,是会死人的!
徐校丝毫不觉疼痛,一双眼深如墨夜看着愣住的方士升,唇边勾起一抹极近嘲讽的笑意:“祭酒大人看清楚了,这就是我的‘血书’。”
又逼近一步,徐校目光无比锋利,大声道:“我父亲一世清明,怎能被你等小人利用?我就是死,也不容宵小辱他半分!”
满街的人再次被怔住,方士升难以置信地看着侍卫手里一团全红的“血书”,眼里的神采渐渐褪去,停住了不断挣扎,高昂的头也渐渐垂了下来,本就是个老东西,失了心气,就是一条狼狈的丧家之犬,被侍卫吆喝着拖走。
“有这么个儿子,徐大人在天之灵,也能聊以慰藉了。”宝钗放下车帘,坐正,提醒小厮,“咱们可以准备回去了。”
“啊,这就回去?”
“叫高顺、还有躲在茶楼里看热闹的哥哥一起回去,剩下的事,自有世子安排。”
“可蓝鸢姑娘还在那边……”
宝钗提醒:“瞧前头,蓝鸢已经回来了。”
蓝鸢依旧被韩蛰护送回来,小丫鬟鼓着腮帮子,快手快脚爬进了车,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宝钗不由失笑,先将她怀里的石灰手榴弹拿回来,又掐了掐脸:“怎么了,被吓到了?”
蓝鸢小脸白白,眉毛紧皱:“姑娘,你说这去救人的,有必要在人家墙上踹一个洞?”屋子猛得一震,她这在前面敲门的都差点被吓得滚地上去!
宝钗拍拍她的脑袋,一面安慰着,一面立即让小厮赶车离开:“……踹个洞也是个救人的法子。就是,咱们凡夫俗子,还是离人家那些天赋异禀的远一些的好。”
救了人,心情很好,就不吐槽本酝酿在心中的“金刚芭比”一类了。
“姑娘,我们就这么走了,不跟董夫人她们说一声?”蓝鸢都气糊涂了。
宝钗拍着她的脑门儿,极有节奏感,笑容也很绚烂:“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来救人的是世子,可没咱们薛家的事儿。”
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她可是端庄的小淑女,一直乖乖坐在马车里,可一点儿都没有抛头露面。
蓝鸢愣半天,方才发觉姑娘正在占自己的便宜,赶紧撇脑袋:“姑娘,我头发都乱了!”真是的,姑娘病愈后就有了非常奇怪的喜好:不高兴的时候,拿大爷当狗狗训;高兴了,就拿她们几个丫鬟当狗狗拍!
穆梓安安顿好徐老夫人和董夫人,赶紧从正门出来,却见马车已经走远,不由郁闷地龇牙:“这就跑了?”后半截的烂摊子全丢给他了,实在是狡猾狡猾滴——
要命的是自己反而更“倾心”,冰肌玉骨又一副难得的侠骨柔肠……停!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不看我,岂不是更可怜了?
“徐公子,先包扎伤口。您放心,徐老夫人和董夫人都没事!”
正被侍卫揪着包扎伤口的徐校也凝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紧绷了多日的疲惫的心终于赶到了一丝丝的慰藉:虽然刻意取下了家徽,但他还是认了出来,正是那日送母亲回来的马车。
是薛家的马车……
“哎,徐公子,你没事吧?”穆梓安终于缓了过来,过来拍拍跟他一样站马路中间发愣的“同病相怜”的徐校。
当然,宝钗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后,穆梓安并未察觉徐校出神的缘由。
结果,原本只是稍微怔愣的徐校,转脸看到穆梓安,顿时控制不住地抽搐。替亲爹接绶印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往上瞥了一眼,见过这张漂亮的脸,可是——
据说是王府世子……怎么变女人了?
徐校只觉脑中袭来一阵阵的眩晕感,踉跄了几步便要栽下,还好侍卫及时扶住。
始作俑者还毫无自觉,撇头问道:“韩蛰,他这是怎么了?”
韩蛰抽了抽嘴角,睁眼说瞎话:“回世子,他是失血过多,晕倒了。”
……
回家之后,宝钗觉得饿了,便一边抱着点心盒子吃,一边继续听转播的哭灵实况。
方士升被抓,被缚着绕着文正书院走了一圈,哭灵的众人果然是一片惊乱;又有禁军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读了方清铎画了押的认罪书,其中就包括聚众闹事、假借祭祀文正公来威逼林如海一事。不消说,嚎丧的一个个都被当做同党绑了走。
文正书院刚闹事的时候,卓尧亲自召了留都刑部所有官员一起牢房再次提审了方清铎,所谓人多力量大——皇子在前,谁敢不用心审?正是效率非凡!
刚巧就在这时候,薛蟠那头的大字|报也做了,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力巴,扛着旗往这帮沽名钓誉的人头上一掀,白幡黑字好不清晰,好几个书生睁着滚圆的眼睛、屏气瞧着,而后白眼一翻向后栽倒,竟就这么背过气去——骂架也是极为消耗体力的,被生生骂倒可从来不在少数!
宝钗听得直发笑:“哥哥总算做了件还算漂亮的事儿。”
薛蟠正跟大狗似的蹲一边,一听妹子夸他,顿时眼睛晶晶亮。
宝钗又捻了鹅油卷儿,刚想放进嘴里,却顿了顿,又惋惜道:“这次,还是借了别人的东风。真想知道,那些文章是究竟是什么人写的。”如果今天去徐家遇到的不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穆梓安,而是秦寒或其他什么人,就能趁机问一问了。这种事,官家想必是有数的。
“我打探出一点儿。”薛蟠赶紧邀功,“据说是从城东头传出来的,还是城外……不过东头没有什么东西啊,就一座庙,你们这些太太小姐最喜欢去上香的那个善行庙。”
“庙?”宝钗诧异了一秒,“我记得,前几天爹特意拿了不少檀香,说是林府尹的夫人将过阴生,林姑娘要去上香……”
回想那句“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是呢,那个倒霉催的方士升污蔑林如海,可不是得罪了——红楼第一嘴炮?
薛蟠吓一跳:“那些文章……会是林大人家的闺女写的?”
宝钗回过神来,立即做了个掩唇的动作,对着薛蟠眨眼睛:“哥哥可记住了,在外千万别乱说。”
薛蟠配合地捂嘴,却又后怕不已:“居然有比你还胆大的……”现在的女孩儿都怎么了?
宝钗却挑眉:“若换了我也是一样,有人想弄死我爹,我还不抢先弄(neng)死他们?”
薛蟠不由一阵恶寒,心里万分庆幸自家妹子是护犊子的——不对啊,照这么想,自己不就成犊子了?坚决不能想!
……
街上散发的文章都是另外抄过的,辨不出笔迹来,但林如海怎么会认不得自家闺女的文笔?解决了方士升,府衙解了禁,林如海急急忙忙就往善行庙赶:闺女哎,留都现在是真缺物资,各种都缺;你要再来个洛阳纸贵,爹我可撑不住了喂!
另有别人也认了出来,卓尧案上摊的都是原版——陪林黛玉去庙里的明珏亲自送过来的。大皇子殿下看得敛眉不语,旁有穆梓安笑得前俯后仰直打跌:“我帮你去打听过了,林大人的闺女,才十一岁啊哈哈哈……”
“哎,你上次抄的那首诗也是人家写的吧?”穆梓安一个打挺翻起来,真觉今天的笑话是无比好看,“你自己都说,这文章写得比你好。啧啧,原来你连个十岁的小丫头都比不过啊!”
卓尧终于抬起头,淡淡扫他一眼:“至少,我比你好些。”
“……什么好?”
卓尧不理他,收了文章便转回书房。
穆梓安蹦到屋顶上,跟蝙蝠似的倒吊着往窗户里看,就见卓尧在——看书、练字。
蝙蝠“啪”得落地,穆梓安坐地上直抽嘴角:“还说我呢,你这算什么破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