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五章(1 / 1)

照这意思,一屋子的伙计都要打散发配到各个粮庄、药铺里当苦力。

这也是宝钗想出来的,所谓“舌尖上的鉴别师”,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尝一尝不就行了?

宝钗冷着神色:“父亲说,这是给你们的机会。必须确保薛家卖出去的所有东西,都是真正能吃的、能用的!若你们还不能改过,薛家不留无义更无能之人。”

唐六爷颤了颤:“敢问大姑娘,这、这是否是老爷的意思?”

“当然是父亲之命,哥哥与我怎敢越俎代庖。”宝钗略抬起头,掩藏在纱帽下的清丽双眸微微闪了闪,“父亲还说,望六爷莫忘了薛家祖训:为商者、不可不义。”

听到这句,唐六爷干涩的嘴唇不由颤了几下。他是薛家的老伙计,年纪比薛彬大了整两旬,当年陪着老老爷走南闯北,从四川盐井提卤、为沿海盐田运玄武砚,风里来雨里去,年少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得越来越光滑,心也越来越硬,就像个锃亮的银锭子,哐当砸到地上也只会骨碌碌滚几下,不会疼不会痒,完好无缺,捡起来扑扑——还是那么值钱。

宝钗见他怔愣,又轻声道:“父亲还说,若是祖父还在,定会、十分痛心。”

是呢,要是老老爷还在……

唐六爷不由晃了两晃,他都快忘了当年老老爷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做人不能没良心。凡事皆有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

老老爷临去的时候,拉着他们这帮老伙计说了长长的话,浑浊的老泪下是托孤的重任:“彬儿年轻,火气旺,你们多劝着些,别忘他做错事。别为了赚那不义之财,把命给赔上……”

结果,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彬少爷没变多少,却是他这个老伙计先打起了不义之财的主意。

唐六爷长叹一声,沉默着解下了一直系在腰间的钥匙。钥匙的铜环锃亮,唐六爷用手摩了又摩——这是薛家在城中最大一个米铺的库房钥匙。

十分不舍,却还是将钥匙摁在了桌上。而后抬起手,唐六爷自嘲:“老头子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薛蟠倒是想说点什么,可见妹子如此,便也乖乖闭上了嘴。

其他人见唐六爷都交出了钥匙,也沉默着,该交东西的交东西,该退下的退下。有个陆账房竟从袖子里掏出支笔来,颤颤着想要交出去。

这位陆账房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是薛家米铺中负责记账的先生。他这只笔也是不凡,笔是狼毫所制,黑金镶字,尾部还嵌了一圈绿幽幽的翠玉。

在《红楼梦》的时代,翡翠虽不算高价珍宝,却也是个稀罕物。这么一支精致笔,除却是账房身份的象征,还是种荣耀。

如今,这荣耀……却要丢了。

宝钗也查过这位陆账房:水灾时,他的三个妹妹拖着七八个外甥、外甥女一起来投奔他,好几个孩子都因为逃难而身患重病,他是真的急用钱,才会陪着唐六爷铤而走险。

——他倒是没有挪用米铺账上的钱。到底是个写了一笔好字的,还带了些清贵矜持气儿,却也因为这份书生气,抱了丝“稍微潮了些的米吃不死人”的侥幸。

其情可悯,但其行决不可网开一面。

宝钗淡淡道:“这是只好笔,实在缺银子也别卖;我刚刚说了,若是真急着用钱,可先从账上支取一些。”

“谢、谢大姑娘。”陆账房眼里含泪,咬牙将笔重新揣进了袖兜,低着头快步离开。

留在最后的是唐六爷,几番欲言又止,才重重叹了一声,对两位小主子深深一揖:“老头子糊涂,但有句话,还望大爷和大姑娘听一听。”

宝钗制止想喝的薛蟠,淡淡道:“六爷请讲。”

“哎……”唐六爷满脸疲惫,“其实,几天前,有人请了不少人家的伙计喝酒。大家也是喝高了,说了不少抱怨林大人的混话。这时候,就有人出主意,把大家铺子里快要放坏了的粮食都收拢收拢,跟好米搀在一起卖……”

宝钗立即问道:“是谁请的酒?又是谁提的主意?”

唐六爷看了看薛蟠与宝钗,缓缓道:“是城里王家的大老爷,王子衡。”

“什么?”王子衡也算薛蟠半个舅舅,薛蟠反射性地跳起来护短,“老头儿你胡说八道!”

“老头子确实叫黄汤迷了心,可是现在所说,句句属实。”

宝钗却皱起眉,深深思索。

王家,又是王家。

在《红楼梦》一书中,史、王、薛三家都是陪衬贾家的背景,曹公并未花大笔墨介绍过其家中情况。自己穿越而来,对薛家已有了较深的了解;对王家,依旧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宝钗知道自己有个远在京城、位高权重的大舅舅,他给自己保了与贾宝玉的亲事。

只凭这最后一点,宝钗实在对王子腾提起好感。无关什么金玉良缘还是木石前盟,她不想嫁给贾宝玉,也实在是不能嫁:看家里,薛蟠这呆霸王都怕她怕成这样,若换了贾宝玉,宝钗怕吓死那娇滴滴的小公子呢!

而且,以贾宝玉那副黏糊糊的德行,宝钗真怕自己哪天受不了,给他常吃的胭脂里拌点耗子药。

轻轻摇了摇头,宝钗收敛心神,现在不是想婚事的时候。总归她还小,那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早被她锁在了梳妆匣里,孝期不能戴金饰,家里人并不会起疑。

继续回忆有关王家之事,曹公明确写过,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是个酒囊饭袋,其子王仁狼心狗肺,其女王熙凤虽算是女中豪杰,但实在是心狠手辣;该叫“姨母”的王夫人面慈心冷,自己母亲则软弱而毫无主见——整个王家,竟然找不出一个“好人”来。

如此家风,王子腾怎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

红学者考据,王子腾可能是卷入夺嫡风云、或是因为图谋不轨而被皇家秘密处死;

她亲眼所见,王子腾派了贴身侍卫跟踪王府世子,不对、应该说,是跟踪一个皇子。

或许,真该防备一些;从现在开始,应该还不算太晚。

唐六爷说完了话,已经自觉退了出去。

宝钗终于能摘下带了许久的纱帽。雪白薄纱飘逸,黑滑的长发如软瀑流溢在肩上,软滑一片。宝钗轻轻收拢发丝挽成小髻,却见薛蟠愣生生地瞧她,眼睛瞪得跟青蛙似的,不由好笑“哥哥看什么呢?”

薛蟠呆呆说实话:“妹子越长越好看,比那个男扮女装的阿琦好看多——”

完蛋,赶紧捂嘴,又说错话了!

宝钗顿时敛了笑意,眼神比刚刚威逼众人时还凌厉:“哥哥拿我跟谁比?”

薛蟠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嘴快!

把自家妹妹与穆梓安联系在一起,实是因为这俩在薛蟠心里都是一类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怪兽类!一个力大无穷,一个光凭眼神就能让他双腿打寒战。越想越可怕,薛蟠摇了又晃,四只爪子一起打抖,恨不能泪奔,又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妹子还能同情点儿他……可能么?

宝钗读出薛蟠“本能远离一些肉食类凶猛野兽”的肢体语言,不由叹息,不由在他刚刚的话后面补了一句:妹子越长越好看,就是越来凶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呦!

“好了,哥哥别闹了,还有正事。”宝钗正色。

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是防人,二是自己其身正才能不怕人言。

宝钗叫了周嬷嬷进来:“找些人,稍微盯着些王家。”

周嬷嬷一愣,而后恭敬道“是”,宝钗又叮嘱:“莫告诉母亲。”

薛蟠看周嬷嬷离开,嘴巴张得大大,只见他家妹子又托着下巴思忖:“这么一整顿,铺子里应该会好一些。铺子里的粮食、衣被、药材之类,本也都有专人监管……等等!”

宝钗忽然问薛蟠:“哥哥可还记得,三叔、五叔、七叔、八叔他们都是出去干什么的?”

薛蟠结结巴巴:“运货、送货、买货……”货货货、祸祸祸……

——救命呜呜呜!妹子千万别问了,他真不知道是什么货!

“三叔在上游,正是灾区,估计剩不下什么;父亲说过,八叔是出去结账的,剩下的五叔和七叔……等等,我记得,五叔去的是扬州?”

“是、是啊,五叔支走了好些银子,带了五婶和五弟一起去了,因为扬州最富……”薛蟠小心地问,“妹子,怎么了?”

宝钗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想法。”

一本书与一个世界的区别太大了。宝钗曾是《红楼梦》的读者,纵观全局时,对于“扬州”这两个字十分敏感,因为那是女主角林黛玉的家乡;这份敏感深藏于心,以至于来到这里之后,依旧本能地觉得警惕。

总有一种感觉,贾、史、王、薛,还有林,会在冥冥之中被联结,串成这个本就属于他们的世界的主线。

宝钗看了看天色:“才过午,父亲应该还在宴客。一会儿,我得让父亲写几封信,送给叔叔们。”最近安定了许多,或是要派人出去亲自叮嘱一番,非常时期,切不可落人于把柄。

薛蟠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说出来:“妹子,你真的……不一样了。”

宝钗挑眉:“哪里有变?”

薛蟠吞吞吐吐:“要是以前,遇到唐老六做这遭子事,你也会说前头那些话,但是最后——你会说‘下不为例’。”

“是么?以前的我,是这样的啊。”

正迎着光,宝钗弯起一道漂亮的唇线,眸色璀璨:“我实在不想再继续着——明明什么都看见了,却总装作没看见。这有什么意思呢。”

山中高士晶莹雪,冷眼观世,却不济世,最终只能落一片白茫茫的大地,自己也一起被掩埋在坚冰冻雪之下。

“其实我觉得,妹子你这样更好。”薛蟠小心翼翼地观察宝钗的神情,时刻准备撒丫子跑路,“以前吧,你总让人感觉有点假……不像个人。”

凌厉的目光又扫了过去:“哥哥说我不是人?”

为了原主,怎么都得教训这一句。居然被呆霸王鄙视了,薛宝钗得多心塞!

薛蟠再次双腿打抖儿,绞尽脑汁想好词:“我是说,你脾气特好,怎么都不生气……”

“那是说我不真诚?还是软弱可欺?”

“不是、我是说,以前你就算遇到不开心的事儿,也会瞒着娘瞒着我……”

“欺瞒父母兄长,是为不孝不悌。”

妈呀!怎么说才叫对?薛蟠真的快哭出来了:“你以前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也不会去教训二妹三妹她们,当然不是说你现在教训的不对……”

“嗯,”宝钗点头,“这就是不团结不友爱了。”

“妹子!”薛蟠龇牙要咬人——你再、再说反话,我哭给你看!

“好了。”不逗二哈了,“都过午了,我让人在隔壁布了膳,哥哥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

春风化雨的妹子终于回来了!

薛蟠感激涕零,上桌夹了一块肉就咬,顿时“嗷呜呜呜呜”——

“妹子,这肉里,没、放、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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