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思摩,三日后朕会再次拜访,希望到那时你能考虑清楚。”林南回到骑兵阵前,遥遥望着城头上咬牙切齿,愤恨不甘的阿史那思摩,大声笑着道。
“林南,今日你侥幸逃得一命,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阿史那思摩冷哼一声,怒视着林南道。林南闻言不由大笑起来,好一阵才停下来,摇头叹息道:“阿史那思摩,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朕到时侯不讲情面,这是战书,你且收好了,三日之后,朕再来拜会!”说着,林南抬手接过身后骑兵递来的特制的长弓与羽箭,羽箭上绑着一块材质珍贵丝绢,弯弓搭箭,林南很轻松的便将弓弦拉至满月,微微瞄准便松开了手。
“咄!”羽箭滑出一道长长的轨迹,最后狠狠钻入雁门关头的帅旗上,“喀嚓”一声,那约莫小儿手臂粗细的旗杆竟折断,高高飘扬的帅旗栽倒在地。
阿史那思摩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林南此举不啻于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击,让他们颜面尽失,而林南如此做的目的一是立威,二则是进一步打击突厥军的士气。阿史那思摩面沉如水,一语不发接过士卒递上的羽箭,将旗上的丝绢解下并展开来,当阿史那思摩看清那丝绢的模样时,浑身巨震,脸色大变,他认得,这丝绢正是拓跋脱脱尔贴身之物,如今这染血的丝绢却出现在林南手中,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自明。
难道拓跋脱脱尔、突利二位大汗当真遇害了?阿史那思摩双目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丝绢,双拳攥得紧紧,虽然他竭力地控制着情绪,但粗重而紊乱的呼吸依旧暴露出他内心的激荡,看着那丝绢上那一个暗红色的硕大的“杀”字,感受着其上扑面而来的杀意,阿史那思摩心中甚是压抑愤慨,双目中不由露出仇恨的怒火与澎湃的杀意。
就在这时,城下再次传来林南的声音,语气充满了戏谑,“阿史那思摩,你可认得手中那丝绢是何人所有?”阿史那思摩陡然深吸口气,勉强将激荡的心绪平复,乜斜着看着林南,冷笑道:“不过区区战书,有什么稀奇?林南,你有什么能耐便尽管使来,看我阿史那思摩会否蹙一下眉头!”
“好好!”林南击节而赞道:“阿史那思摩啊阿史那思摩,事到如今,你又何必作那无用的困兽之斗?既然你不想说,那朕便替你说!”微微一顿,林南脸上笑容更甚,阿史那思摩看得真切,心中攸的一沉,想要阻止,但却也只是想想,果然,就在这时,林南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不知大了多少,如同晨钟暮鼓,悠远高亢,“阿史那思摩,两日前,拓跋脱脱尔和突利不愿降我,尽已死于乱军之中,希望三日后你能做出明智的抉择,万莫步了他二人后尘!”
“死于乱军,死于乱军!”虽然对拓跋脱脱尔和突利的遭遇阿史那思摩心中早有准备,但当亲自证实他们已经阵亡的消息时,阿史那思摩心中依旧极为震撼而心痛。
念及过往的种种,似乎一切都发生在昨日,二人的音容笑貌也在脑海中清晰的呈现出来,然而如今却是天人永隔,再也见之不得,阿史那思摩的眼睛不由微微泛红,双目中陡然绽放出熊熊火焰,那是仇恨的火焰,是愤怒的火焰。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林南一定会被射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拓跋脱脱尔与突利阵亡的消息不止让阿史那思摩震惊,带给雁门关突厥军的震惊更甚,数日来的种种猜测终于得到证实,在他们眼中高高在上,不可战胜的拓跋脱脱尔竟然死了,而同时逝去的还有二十万同胞。
“左汗真的死了么?”
“怎么可能?当年上代隋主杨广都曾败在左汗的手上,杨羽这毛头小子又怎么可能击败他?肯定是杨羽想要以此打击我军士气,他才好乘势破城。”
“这应该是真的,如果不是,为什么我军会从通州撤军,阿史那思摩将军也是只身一人从通州而来?”
“你们看,阿史那思摩将军的脸色极其难看,恐怕林南所言乃是事实,也许不止是拓跋脱脱尔、突利二位将军阵亡,就连大汗也有可能凶多吉少啊!”
“噤声!妄论大汗难道你想死吗?”
“唉,如果一切都是事实,那我们又该何去何从?是斩是降?出发之时,我家娘子就快生了,也不知道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像我还是像她?”
……
众突厥军顿时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伐隋之战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固然重要,拓跋脱脱尔的死讯固然让他们悲愤,但他们所关注的最多的却依旧是自身的利益,升斗小民,平平淡淡才是真,安安乐乐才是富。
“哈哈哈哈!”就在城头愈发骚乱,气氛愈发压抑之时,突然有一阵沙哑的大笑声传来,声音如同夜枭一般凄厉刺耳,让人直皱眉头。
所有杂音顿时收敛,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发笑的正是阿史那思摩,此时的阿史那思摩一脸怆然,但眼中却散发着浓重而疯狂的杀气,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在他那伛偻苍老的身体上传来一种十分危险的气息。
“林南,不过是一个拓跋脱脱尔罢了,算不了什么,我大突厥军中比他强者多不胜数,有种你便在城外候着,看我如何出城杀你!”阿史那思摩怨恨地看着林南,咬牙切齿地说道,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林南哈哈一笑,不屑地道:“方才在城上你都奈何不得朕,便是出城又能如何?你若要战,三日后放手一搏就是,今日朕却是要回营吃酒,待得三日后再来约战。”
“走!”说完,林南便猛地一挥手,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在马背之上,策马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随着林南的动作,他身后的五千骑兵也纷纷策马而行,阵形转换之间迅速而灵敏,沒有露出丝毫的破绽,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积雪上凌乱而密集的蹄印证明着他们曾今的到来。
“懦夫!孬种!无耻!”见林南说走就走,沒有丝毫拖沓,阿史那思摩一腔怒火无处宣泄,不由破口大骂起来,双拳狠狠砸在箭垛之上,沉闷的声音让附近的突厥军心中均是一紧,不由收摄心神,眼帘低垂,生怕惹得阿史那思摩不林南而获罪。
阿史那思摩毕竟非是常人,虽然心中悲愤至极,但脸上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变得森冷的眼神才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冷冷地扫一圈,但凡与阿史那思摩目光相遇的突厥军,莫不是立时低下头去,噤若寒蝉,使得城头上寂静一片,只有寒风吹过的“呜呜”声,似是亡魂的哭泣,甚是渗人。
良久,阿史那思摩才严肃地说道:“三日后与隋主决一死战,若是谁不尽力,休怪军法无情,若是奋勇杀敌,本将必定重重有赏!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阿史那思摩话音落下,多铎率先出言应和,一脸的坚定之色,虽然长枪贯穿肩胛,血流如注,但他却依旧挺直身躯,大声呼喊,只是身上有伤,难免中气不足,而且呼喊中还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眉头不断的抽搐着,脸色煞白无比。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在多铎的带动下,众突厥军终于一同呼喊起来,声音虽然不小,但气势却不足,远沒有多铎那种视死如归,战必胜,攻必克的坚定。
……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阿史那思摩和多铎,对于雁门关中的突厥军来说,却显得无比漫长,十分煎熬。
虽然阿史那思摩严令突厥军不得胡言乱语,造谣生事,但拓跋脱脱尔和突利阵亡,颉利重病不起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甚至衍生出诸多版本,愈来愈甚。
城头的一场激战,林南孤身一人杀敌近千,重伤多铎,来去自如的威名同样在突厥军之中传播开来,以讹传讹,几乎将林南说成了杀神转世,神鬼莫敌。突厥军本就低落的士气不由更显低迷,恐惧的情绪蔓延开来,人心惶惶,毫无战意。
对此,阿史那思摩看在眼中,愁在心里。
尽管他竭力鼓舞军心,提高士卒的待遇,但军中班师回朝的声音不但不减,反而愈发激烈起来,理智告诉阿史那思摩,撤军西返是最好的决定,然而颉利身染重疾,奄奄一息,如今又是天寒地冻,大雪封路,若是颉利赶路途中出现任何差池,他纵然赔上一家老小性命也不能抵罪。
是以,阿史那思摩只能一边尽力安抚军心,一边派人回突厥求援,只是三天时间过去,援军依旧迟迟不至,而与林南约定的日子已到眼前,颉利依旧昏睡不醒,气若游丝,突厥军却是全无战心,这叫他如何迎敌?
“阿史那将军,城上防御工作准备如何?可有什么需要下官操劳的?”阿史那思摩刚探望过颉利,正碰上多铎,多铎一只手臂吊在脖子上,脸色十分苍白,看上去甚是虚弱。
“多铎将军,你受伤不轻,应该多休息才是,区区杨羽,本将还应付得了!”阿史那思摩将眼中的担忧收敛,关切地看着多铎道:“今日只等那杨羽前来,本将好为多铎将军报仇雪恨!”
“多谢阿史那将军关怀。”多铎眼中闪过一抹感动之色,继而坚定、认真地看着阿史那思摩道:“下官虽一臂受伤,但还有一臂健在,仍能上阵杀敌!”阿史那思摩眼中光芒一闪,赞赏地看着多铎道:“多铎将军铁骨铮铮,实乃突厥之幸,大汗之幸啊!”顿了顿,阿史那思摩接着道:“本将不才,但自信还能守得住雁门关一些时日,多铎将军先好好养伤,到时候少不得需要你上阵杀敌!”多铎点点头,有些懊丧羞愧地道:“都怪本将不小心,竟然受了如此重伤,不能与将军一同抗敌,惭愧之至!”
“多铎将军毋须自责,实在是那林南狡诈奸猾,让人防不胜防!”阿史那思摩宽慰地说道。
“咚!咚!咚!”多铎正要开口,却突然听见北方传来沉闷而响亮的鼓声,他与阿史那思摩对视一眼,脸色俱都变得严肃起来,不用说,他们也知道林南来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阿史那思摩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道,随着这声叹息,他身上的忧虑困顿顿时消散干净,整个人变得十分严肃而冷静,“多铎将军,好好养伤!”阿史那思摩正准备离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呼唤声:“阿史那将军,大汗醒了,命您速去拜见!”阿史那思摩脚步顿止,眉头一挑,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多铎看在眼中,立即出言道:“阿史那将军,大汗之命不可违,你自去便是,下官先去城上指挥!”
“好,一切有劳多铎将军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阿史那思摩不是拖沓之人,是以并未多少犹豫便答应下来,深深看了一眼便告辞离去,随着那呼唤他的医官向着颉利的屋子奔去。
“大汗情况如何?”一边走,阿史那思摩一边向身侧的医官询问道。
“还、还好。”那医官身子闻言,呼吸陡然一窒,心跳都漏了一拍,大冷的冬季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甚是难看,待阿史那思摩看来,忙闪烁其辞地道:“阿史那将军,大汗催得急,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阿史那思摩眉头皱了皱,瞥了一眼那医官便不再言语,但脚步却是又快了一分。
见阿史那思摩一心走路,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那医官明显舒了口气,但手足上传来的的冰凉之感却证明着方才他内心的惶恐。
舔了舔嘴唇,盯着阿史那思摩有些伛偻的背影,那医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旋即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阿史那将军”阿史那思摩心中既是担忧城外的战事,又是担忧颉利的病情,是以一心走路,竟未曾留意不远处正向他走来的一名中年男子的呼唤。
这中年男子相貌清奇,双目灿若星辰,身上有着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此人正是自通州侥幸逃脱的阿兰哲别,那日阿兰哲别撇下纳兰雪后便单人一马,循着小路一路疾驰,终于在颉利即将撤入雁门关时与之汇合,深夜中,阿兰哲别衣衫褴褛,浑身大小创伤十余处,整个人仿佛是个血人,一路上担惊受怕,又受了风雪侵袭,遂刚与阿史那思摩汇合便一头在地,就此人事不省。
这几天以来,阿兰哲别一直深居简出,调养伤势,直到今日伤势好转方才出得屋来,见阿史那思摩脸色严峻,行色匆匆,疾奔颉利的居所而去,并未理会自己,阿兰哲别眉头一挑,神色一动,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测:“难道……”想到这里,阿兰哲别的双目微微一眯,但其中的光芒却愈发明亮而摄人,紧抿的双唇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定定地望着阿史那思摩与医官一前一后走远的身影,阿兰哲别的身子突然挺直如苍松,根本瞧不出病态,脸色更是刹那间变得从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眼中的光彩也越来越盛。
阿兰哲别前后的变化阿史那思摩无从知晓,他一路疾行,十数次呼吸之后终于来到颉利房门之外,深吸口气,阿史那思摩略微整理了仪容,这才推门而入,一脸恭敬地拜倒在地,道:“阿史那思摩参见大汗,愿大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咳咳!”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接着才响起颉利那虚弱而沙哑的声音:“阿史那将军,起来吧!”阿史那思摩连忙谢恩,起身,这才走上前,仔细向着床榻上的颉利看去。
颉利虽然醒了,但面色看上去却比几日前还要难堪得多,整个人面若枯槁,原本威严的气息如今却是当然无存,就连那一向深邃睿智的双眼如今也显得有些浑浊起来,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四十岁一般。
阿史那思摩的心中浮上一丝阴霾,但脸上却挂着欢愉的笑容,在床榻前蹲下身子,平视着颉利的眼睛道:“大汗,您醒了,实在可喜可贺!”颉利嘴角扯了扯,似是想笑,但发出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而随着咳嗽,他蜡黄的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红润之色,粗喘了几口气,颉利示意阿史那思摩将他搀扶起来,靠坐在床头,这才虚弱地道:“阿史那将军,这些天辛苦你了!”
“大汗,您千万别这么说,一切都是微臣分内之事。”不知为何,看着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大汗如今这虚弱的模样,阿史那思摩心中一阵发堵,声音也微微发颤,从前的恩怨似乎在这一刹那都已经烟消云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