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南门。
白城是瀛州大陆上的大国楚王国最北的城市,这里物产丰饶,许多奇玩珍货,人参毛皮,药材补品,自古商贾云集,繁华不尽。
这一日,白城南门外一如往日,川流不息,小贩云集。
有卖冰糖葫芦的,卖糖人儿的,卖茶水的,香火纸马,算命先生,卖炭翁,马队商旅,仕子书生,妇人少女,地痞阿三…
也有几架马车,似乎是仕子书生,或者官面上的人家在此送别友人,穿绸着锦、风度极好的饮酒吟诗揖别,比如什么“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之类,道不尽的文采风流。
或有高门大户在此迎接客人,有被接着的落难仕子失意官商抠脚大汉臃肿妇人多半意气风发,踏上马车时目光睥睨,志得意满,仿佛到达了人生巅峰,或者从此便要开辟人生的崭新局面,让天下千万人景仰和低头。
也有小户人家的女子,素浅衣裳,淡淡新妆,在此送别远行游学或者求财的丈夫,却挑了城门一隅,不停以袖拭泪,男人躬了身子低低相劝:老婆休要伤心哭泣,我去去就回的……
也有老少的乞丐,僵着身子躺在墙角,心无所依地仰望阳光,张着空洞迷茫的双眼,苦苦思索着如何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无论怎样的盛世繁华,也还是会有生离死别,贫病困顿,伤心落寞之人,这是生活原本的样子。
城门口零零散散地站了三五个守城的老兵,挺胸凸肚地向往来行人宣示着谁才是这城门口的主人。
曾老二就是其中一个。
他如今年近花甲,一直盼望着自己精彩的人生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来打理,已经等待了大半辈子,她迟迟没有出现。
此刻的他无精打采地看着几丈外的空地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那里玩“抓石子”,白白的小脸被自己乌黑的手儿涂抹得污迹斑斑,但仍然玩得兴趣盎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曾老二心里一动。
褶巴巴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堆满了看起来颇有几分天真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他那早已遥不可及的童年。
恍惚中瞧见人丛中走来一个高挑的少女,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同样高挑的少年,少年手里拉了两头上了年纪的毛驴,在人群中慢慢游走,好奇地顾盼着路边的摊担。
这使他不禁一个激凌,睁开半眯的眼睛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少女穿着一条半旧的棉布裤子,膝盖处打了一块麻布补丁,上身也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
比起她渐次发育的身体,这衬衫已经太小,大约是家里穷,她的阿娘还没有钱给她换。
紧窄的衬衫勾勒出了少女无边的青春年少,胸前…哎…可别不小心把衣服撑破了才好。
那少年着灰色裤子,灰色短衫,也一般的破旧不堪,补丁打得就像城边张剃头的相好赵寡妇家扎的篱笆一般。
唉?他一双细眼中却有着少见的神采,还有几分…不该在他这年纪出现的沉稳味儿。
曾老二有些错愕,急忙一招手,对边上一个白了胡子的同伴说道:“拿来。”
昨天这城门口来了个鲜衣怒马意态轩昂的英俊青年,出示的居然是仙门至尊武极殿的令牌,令牌上那条金黄色的龙谁敢不认识?
那青年用睥睨的眼光看着曾老二,空空的双手只是一翻就出现了一张画像:“这两人是
妖族的奸细,近日里可能要混进城来。”
“都仔细点,一旦发现,不可打草惊蛇,立即报到巡城警备局,重重有赏。”
“若然错过,尔等人头难保。”
这人说完就趾高气扬地进城去了,想必此刻正在城中最奢华的地方欢宴吧!
曾老二从同伴手里接过画像,瞅了两眼,犹不放心,又隔着人群对那两人仔细瞧看。
头脸倒有几分像,可这画像上的人衣衫齐整,眉飞眼展,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模样,哪是眼前两人这样的寒酸?
妖族的奸细我又不是没见过,北地的黄沙和毒日总是让他们一个个皮粗脸糙,灰头土脸,这两人显然是贫苦的孩子,脸上虽然蒙了些灰尘,但眉齐目正,瞧来分明就是我大楚的端庄小儿女。
就算说那少年神色有些过于沉稳,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贫苦的孩子比同龄人显得成熟一些一点也不奇怪。
又看了看那少年人手里的两头病老毛驴,曾老二顿时眼神一黯,不禁想起自己同样贫苦不堪的少年时光:那时节,自己家里不也是只有这样一头老驴?
曾老二聚焦的瞳孔缓缓消散,懒洋洋地将画像收起,递给了同伴:“这里没有奸细。”
“想来也没哪个奸细的脑袋让驴给踢了,偏在这青天白日的往城里撞?”
燕媚儿穿着一身贫家少女的衣衫起先觉得甚为别扭,但经不住赵子寒一通甜言蜜语的夸赞,慢慢也就坦然了起来。
他居然说我穿这身衣裳显得很好看?
哎呀,他看我的那眼神儿,怎么就那么像荒原里饥饿的大灰狼啊……
小小少女其实已然情窦初开,少年异样的目光虽然让她觉得怪怪的,怕怕的,但也有一分小小的窃喜在心底荡啊漾地,叫人莫明其妙的开怀。
进城的时候,赵子寒借着毛驴认生,“哞哞”叫着倔强地不肯进城门的空当,悄无声息地在砖墙上画了个小小符号。
那是鱼虾帮的标记,这里离李小鱼遥遥数千里,只有姚瑶看到才会认识,以她的小精明,只要一眼看到,多半会寻踪问底按图索骥找过来。
受了秦方方在渡口伏击的启发,赵子寒和燕媚儿在离城五十里就收敛了所有的气机,拐进一处山村,用两匹漠北名马换了两头老毛驴。
两人收敛气机的方法都得自梦中的高人,那可不是这世间寻常的人物可以比拟,便是以那小魔头之能,不打照面也根本感受不到半分。
换衣裳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赵子寒还好一点,媚儿身量高长,小山村里很难找到合身的,好不容易一个高个子的半百村妇拿出她几年前的旧衣,往媚儿身上罩了罩,觉得勉强能够穿上。
可媚儿穿在身上之后,觉得实在太紧窄,非要脱下来。
赵子寒看着媚儿身上被勒出的各种线条,顿时傻了眼:其他地方也就罢了,某些本来就突出的部位还真有点儿…夸张。
村妇为难地摊了摊手,表示再也拿不出比这更长的衣服来了,赵子寒赶紧对着媚儿小心翼翼地劝…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
其实也算不得言不由衷,媚儿这花儿般的年纪,身上就是套个麻布袋都会仪态万方,让人眼馋,更何况她这般的姿容?
……
二人走街过巷,一路上偷偷在不太显眼的地方留下记号,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房屋逐渐低矮的地方,古朴的青
砖墙上有个匾牌:泥平巷。
看到这仨字,赵子寒暗暗点头:就是这里了。
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张望,赫然发现这里嘈杂无比,淡淡的脂粉香气扑鼻,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暧昧味儿在空气中游荡。
这里似乎是一处烟花柳巷?
脸上粉得掉渣的半老徐娘想必就是老鸨,包裙紧窄露着大白腿着七寸高跟的女子在风中走路摇啊摇,摇到人的心坎里。
这些女子是干哈的谁傻谁不知道。
其实兰城也有这样的地方,不过那是“官办”,这里看起来都是“私窑”,至于两者的区别在哪里,小小年纪的少年还不足以确切地知晓。
二人苦着脸,穿行在嘈杂的小巷,透过缤纷的人流,好不容易才看到自己要找的地方:李二狗饭庄。
铜皮包边的木制招牌上布满了厚厚的油污,露出黑乎乎的古旧模样,透露出李二狗叔的生意只怕不咋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小村里算是个出人头地的“老板”。
赵子寒心里笑了笑,呵呵,总是有人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我要去远方。
这低矮逼窄的小店和黑漆漆的木牌,或者就是那个小村的人们心中无限向往的“远方”的模样?
李二狗叔的身形甚是肥沃,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掺多少假。
看到两个孩子从毛驴身上取下一个麻袋,“咯咯”的叫着挣扎着的明显是几只鸡,打开袋子看了看,干扁豆干苦瓜干辣椒干萝卜头,不由点了点他肥头大耳的脑袋。
这是老家的味道,尽管他不常回家,但老娘的手艺凝刻着儿时的记忆,隔着麻袋都能嗅出来。
瞅了两个孩子一眼,心里有些诧异:我这多久没回去过了?谁家孩子出落得这么高挑?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老家熟悉的乡亲的模样,咱村里似乎没有哪号人物能生出这般标致整齐的娃啊。
“李二叔,给你捎带这些东西的时候,李奶奶说了,叫你得便回家去看看,李奶奶她老人家掂念孙子啦。”
赵子寒本伶牙利齿,这会儿却装作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我和妹妹来城里逛逛,顺便给爹抓点药,大约要在你这里叨扰三日两日的了。”
听到“爹”“抓药”这几个字眼,李二狗立即打住了问他爹是谁的冲动。问清楚了也不好,若是哪个发小,保不定又要破费,这狗日的世道,挣点钱可比吃屎还难啦!
至于在这里“叨扰”几日么,那倒不妨事,村里的人穷,不舍得住店,他这里历来就是村里进城来的熟识最好的落脚之处。
后院歇处倒不缺,大不了吃饭的时候多两双筷子也就罢了。
被李二叔引进后院,一间低矮房子门上的布帘一闪,现出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丰满妇人,软糯的声音问道:“哟,二狗,村里又来人了?”
“翠花,娘带了些干货来,正是你喜欢吃的那几样。”
那妇人拿眼朝赵子寒和媚儿身上脸上一通乱瞧,媚儿察言观色,已知道了她的身份,上前低低叫道:“二婶,这回来城里可要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孩子家,这么客气做啥?来来,二婶给你们安排住处。”
跟在二婶肥嘟嘟的屁股后头,赵子寒缩着脑袋,心里在暗暗盘算:得找个机会去饭店门口画个记号,要不,就画在那黑乎乎的招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