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特意去了一趟九重天,原本是想找出些关于聚魂集魄的记载,结果一进南天门就遇到了打南海回来的天君。
天君依旧是年轻英俊的模样,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一手提着包装精致的礼盒,一手挽着笑容满面的王母。
瞧着两人脸上欢快的笑容,朝暮的心像是被人刺了一下,收缩在角落没来由地发疼。她抬手攥起了手掌,忍了好久才将心头的不是压下,一抬头就看见天君走到了她的面前。
英俊的脸上笑意已收,两道眉毛紧紧地皱着,天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朝暮,目光一派冰冷。
仰头望着那清冷的目光,朝暮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天君的情形来,也是这张十分年轻的脸,只是那时他周身都笼罩着温暖的气息,像是夏日的风,迎面吹来时带着温暖而干燥的阳光。
王母待她的态度还是同先前一样和善,许是因舟车劳顿,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些疲惫的神色。她偏头望着两人之间的暗涌,嘴角挂着的笑容渐渐消退,摆出一副沉静端庄的表情来。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微微侧了下身子,直立的时候内敛的眼神正好和朝暮探寻的眼神相撞,那沉静的脸上登时展出一抹笑意,温柔的、和煦的,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朝暮突然有些心慌,像是一脚踏进了迷雾里,浓浓雾气遮住了眼睛,她看不到自己究竟身处何地,而所有人都站在迷雾外用清醒又理智的目光围观着她。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她紧了紧手掌,仰头看向天君,目光中多了几分的慌乱。
望着对面受了惊的年轻女子,天君心底到底生出几分不忍,明明已经在尘世中浪荡了两万年,怎地那一双眼还如琥珀般清明——像极了那双刻在他心上的眼睛。
悄无声息地收敛了心中异常的情绪,他偏过头不再看她,“听说你有事要找我?”
朝暮垂下眼睑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是当真决定去寻找救命的良药,那么未来的路不知会遇到多少凶险,临行前将所有疑惑解开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琼宇宫中不久小仙娥便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新茶,朝暮将手放在冰凉的红木桌上,氤氲而起的白色烟雾打着旋钻入鼻孔,是清新的荷叶香味,不算浓烈,但余香很足。
朝暮不由得想起王母娇俏的脸蛋,其实单论样貌王母的姿色算不得多么惊艳绝伦,但只消一眼见过的便能记住她的容颜,她的存在就像是黑白山水画中溅落的彩墨,美得张扬而浓烈。
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胸腔里仿佛居住了一只野兽,嚎叫着、挣扎着,几乎要从她身体中逃出。
天君低头晃动着茶杯,一口都不喝,只认真地盯着那雾气升起又散去,像是完全忽略了朝暮的存在。
见天君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朝暮整理了情绪仰头看他,千万个疑问堵在心头却不知该问哪一个。
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曾在书籍中看到过关于两万多年前那场仙魔大战的记载,但书中记载总有一段含糊不清,我想请教一下天君其中细节。”
天君突然抬起头看她,目光亮得吓人,“这件事我不想提,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来历我告诉你便是。”
朝暮愣了愣,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更没想到他对那件事竟如此抵触。
“碧柯湖位于仙魔交界处,一面接受仙界灵气的熏陶,一面受着魔界煞气的影响,本来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任何生灵能修成仙身——至少两万年前不可能。”
天君笔直地望着她的眼睛,眼神锐利极了,“你的出现应该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当年灵沅的妖元破碎,一半散入碧柯湖中,一面落在扶柳岛,我看得真真切切,但并不想出手做什么。”
“那场战争说到底是我亏欠于她,现在想来,她也的确是个极其无辜的人……”天君叹了口气道:“后来在扶柳岛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就好像看到那个女子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朝暮的手抖了一下,手背碰到热腾腾的茶杯险些将滚烫的茶水打翻,瞧着手背上迅速蹿红的皮肤,她心里突然又变得安静,“我记得……那个女子她是魔君的女儿……”为何自己就成了个堂堂正正的仙人?
像是猜透了朝暮的心思,天君唇边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你知不知道那女子的母亲是谁?”
哦,是了,女子的母亲是正儿八经的百花仙子。
朝暮低头看着折射在茶水中的彩色阳光,轻轻嗤笑一声,她是否该感谢一下那位能够牺牲自己成就仙界的百花仙子?没有她便没有灵沅的出世,没有她便没有灵沅身上纯正的仙元,没有她……
朝暮在笑,咯咯的笑声自喉头溢出,一声一声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原来真的如幻境中情形一样,她是这六界中多余的存在,不、或许她只是个不完整的替代品!
天君屈起手指死死地扣住冷硬的棱角,低着头不敢看朝暮的表情,最唇一开一合仍在不停地诉说。
“前段时间我知晓了倾瑶醒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你,到扶柳岛的时候柯醉便坐在柳树下喝酒,他可真是个苦情的人啊。从前遇到灵沅的时候,他还是个修为短浅的小仙,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被逼入绝境,而现在……”
“现在他变得强大了还是阻止不了你为了别人走向死亡……”天君的声音极其清淡,像是那袅袅升起的白雾,方触碰到耳膜便烟消云散,“他肯用自己的修为唤醒潜藏在你体内的那一半精元,便是存了让你一生安稳的念想,朝暮、别辜负他对你的希望。”
“这四海八荒中能遇到一个能为你以命换命的女子有多不容易?即使错过了,也应当好好珍惜着。”
一滴泪跌落在泛着白光的桌面上,接着便是两滴、三滴……
“不是要唤醒我体内的精元吗?为何会要了他的姓名?既然知道会要了他的姓名,他又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天君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像是结了层细细得冰霜,冷的人直打哆嗦,“你难道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吗?你的修为、你的能力……是不是都发生了改变?柯醉为了唤醒那精元,生生耗尽了毕生的修为,连三魂六魄都被冲散……这些是你当初落进遥水村丢了性命却没有失了精元的原因。”
“哦,忘记告诉你了,遥水河中那恶灵便是灵沅的另一半精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概括了她所有的灾难与痛苦,她仰头看着外灿烂的阳光,精神一阵恍惚,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外面的芸芸众生了。
甚至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以谁的身份在活着,朝暮?灵沅?还是遥水村中那个哀怨的女子?
朝暮几乎是狼狈地逃出琼宇宫的,她整个人像是没了意识的孤魂野鬼,苍白着脸连在辉煌的殿宇之间晃荡。
恍惚间她似乎走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前,来不及分辨出那黑色牌匾上写的是什么字,她便一头扎进了别人的怀里。
很宽阔的胸膛,耳朵附上去是还能听到那人沉稳的心跳声,她抬起头看他,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连眼神都是迷离的。
勐泽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大手迟疑着覆上她泪痕斑驳的脸颊,胸腔剧烈地颤抖着,声音都带了几分颤动,“你哭了?”
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她哭,记忆里她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即使生气了脸上还是会带着抹讽刺的笑容,那笑教人觉得她是无坚不摧的,就像是一片深沉的大海,能无声地包容所有的汹涌波涛。
可她今日却哭了,而且和那些哭天抢地的女子不同,她哭得隐忍又小心,口中不会发出一丝声响,等抬头的那一刻才能瞧见她眼中簌簌掉落的泪水。
一种柔软的情绪包裹着他的心脏,他无声无息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也不说话,像个耐心的父亲温柔地拍打着孩童的肩膀,安抚着孩童不安的情绪。
两个人在惊尘殿前的台阶下拥抱了许久,有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落在白玉石阶上,晶莹剔透的白色中掺杂着浅淡的金光,入目之处绚烂的教人睁不开眼睛。
倾瑶一出惊尘殿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即使眼中只能看到勐泽的背影,但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他脸上温柔的表情,那种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世间珍宝的表情。
心脏有些发疼,她仰起头看着泛滥的日光轻轻开了口:“勐泽……”
轻柔似梦的嗓音将朝暮从极端的情绪中唤醒,她仰头怔怔地望着勐泽脸上来不及收敛的疼惜,呼吸有一刹那的停滞,然后就变成了麻木的笑容。
“抱歉,打扰了。”
留下规规矩矩的几个字,她又近乎狼狈地顺着白茫茫地石板路逃走,神色仓皇到脸上的泪都来不及擦干。
勐泽的手臂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尴尬地悬在空中,直到那抹背影消失不见了他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手臂。
回头,倾瑶美丽的眸子里盛满了愤怒,像是秋日田野里窜起的火苗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肆无忌惮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