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劝我。”舒落微的声音清冷极了,“只有确定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我才有颜面活下去。月儿,我失去了太多东西,再不能允许自己珍惜的人一步步远离,你若是真的对我好就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小姐……”月儿终于哭出声来,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往舒落微身边挪,“留在你身边我一样会保护好自己……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舒落微似乎没听到她的哭诉,自顾自地取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然后塞进月儿的手心,“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你当成亲姐妹看待,这是母亲留下的玉镯,如今我将它交给你。从今日起你便是舒家的女儿,你身上担负着舒家祖祖辈辈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月儿紧紧握着那玉镯,冷硬的质地咯得掌心生疼,她咬着嘴唇想要解释,想要争取,一张口却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成长,从那个喜形于色的鲁莽少女长成了成熟隐忍的坚韧女子,却没有看到她的彻夜难眠,她的噩梦连连。一路走来,她经历了太多,多到月儿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马蹄声再次响起,那个黑衣男子躬身站在门外请人,月儿才擦掉脸上斑驳的泪痕,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舒落微,然后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我舒月儿定不负小姐期望,少则嫁一良人,夫妻恩爱;中则子女成双,恭顺贤良;晚则儿孙绕膝,一生圆满。”
一字一顿,语调清晰。
舒落微望着她挂着泪滴的脸轻轻笑了,“记住你所说的话,我会监督的。”
言罢扶着凳子缓缓站了起来,收拾好的行李一样不带,她只找出昔日祁泠煜赠予的玉簪塞进怀中,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路上的两个多时辰有些难熬,马蹄声、车轮声、叫卖声……各种声音混乱地交织在耳畔,她的思绪乱极了,满脑子都是祁泠煜的身影。
暮色下清冷孤傲的他,月光里温柔似水的他,以及暖阳间勾唇浅笑的他……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就像是化作了潺潺流动的血液钻进她的心脏,即使可以压住了脑海之中的想念,那份相思还在身体里奔涌。
她是从偏僻的侧门入的宫,一下马车便有宫人殷勤地带路。
依旧是弄月宫,宫中的一草一木都和从前一样,唯独那耗费了园丁许多心思的梅花全谢了,接连干瘦的梅树都是萎靡的模样。
舒落微站在梅树前不肯移动了,一旁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弓着身子听候差遣。纤瘦的手指轻轻拂过横生的枝杈,舒落微偏头沉声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小女子有要事求见陛下。”
宫人连弓身一拜道:“今日陛下要在长乐宫宴请百官,宴会一结束陛下便会来看望姑娘。还请姑娘稍安勿躁。”
“宴请百官?”舒落微眼梢一抬,平静的面容添了几分严肃,“二皇子可会参加?平安王可会参加?”
“这……”宫人将头埋得更低,心中紧张如擂鼓。
舒落微状似无意地扫了宫人一眼,红唇轻启道:“不必回答了,你们下去吧。”
几个宫人一走弄月宫登时空了下来,之前跟在身旁伺候的小宫女放下手中活计将舒落微围了起来,“姑娘,您又回来了啊。”
舒落微点点头,又听见那小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月儿呢?”
“她在宫外有事情要做,以后可能就不入宫了吧……”舒落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浅紫色衣衫,抬手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轻声道:“你们去为我准备一套宫服。”
小宫女心存疑惑但不敢多言,沉声应下后便一一散去,舒落微独自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又抬步往殿外去。
没有人阻拦,亭台楼榭间连洒扫的宫人都看不见一个,锦绣景致里只有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舒落微沿着廊檐飞翘的长亭一路往前,路过承毅殿的时候方瞧见人影。
两个小太监肩并着肩打殿内往外走,一路有说有笑极为热闹,舒落微将人拦住问了情况才知道祁泠逸又搬回了承毅殿。
迈过廊前几道台阶,舒落微的步子有些急切,走到殿前时被凸起的门槛绊得一个踉跄,扶着门框站定时一抬头正好碰上院内人探寻的目光。逆着光那一张脸都是白光涣散,唯独一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目光接触时眸光明亮,如同暗夜里绽放的烟花亮得满天繁星都成了陪衬。
舒落微手指不经意间收紧,指甲掐在硬门板上泛出青白色,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都不肯说话,仿佛赌气一般又都不肯移开目光。
坐在祁泠煜身后的人苦笑着摇摇头将酒壶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子上,终是缓缓站了起来,“既然来了便一起喝一杯吧。”
祁泠煜眨了下眼睛将目光移到一旁,不动声色地挪出一个位置,“喝一杯吧,难得重逢。”语气里带着浅浅的哀伤。
舒落微点点头走到桌前接下了祁泠逸递来的酒杯,方凑到鼻尖就可以闻到一层薄香,是香甜的桂花味,饮入口中也是浓郁的花香,酒味都似乎被冲淡了不少。
祁泠逸低头为兄长倒了杯酒,抬头的时候唇边带着丝笑意,语气有些感慨:“从未想过我们三人还能有把酒言欢的机会,老天到底还算是有点良心啊……”
那眉眼间的笑意落到舒落微身上时又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他仰头喝下一杯酒,手指搭在杯沿良久微动,直到口中的酒香完全散去才抬头望着面前端坐的男女,轻声道:“自小我便不喜欢夫子口中的陈规戒律,更不喜欢满纸的治国之道,王权富贵加在身上不过是牢笼罢了,可人呐,活在世上总有些不如意的事,与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倒不如混混沌沌地过下去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舒落微身上,过于精致的凤眼低垂,敛去眼中所有光彩,“既然有机会活着便不要辜负上天垂怜,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吧,管它恩恩怨怨,开心不就好了……”
舒落微一仰头就可以看到他脸上狼狈的笑容,犹如走投无路的末世英豪面对着千万兵马悲壮一笑,那么潇洒,又那么令人心疼。
“不要说了,我相信今后我们都能按自己的心意生活,待到尘埃落定,你我依旧可以看遍世间花。”
寂静的空气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磕碰,祁泠煜将酒杯放在石桌上自顾自地倒酒,平静的眸光盯着缓缓流淌的清酒,却连桂花酒溢出杯盏都不曾发觉,直到冰凉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白色的衣袖上,他才猛然惊醒停下了倒酒的动作。
舒落微抬臂拿走了他手中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偏头看着祁泠煜遥敬一杯酒,“这世上有些人生怀有治国经世之才,有些人天生头脑不精庸庸碌碌;有些人踏破一生想要追求的,却是一些人弃之如履的。人各有志,还请陛下放宽心胸,慈悲为怀。”
祁泠煜捏着那酒杯低头沉默了良久,久到舒落微想要再次开口他却陡然抬起头,狭长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狠厉,“人各有志,那么有谁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刺破薄凉的日光在空荡荡的院落久久回荡着,“你要我慈悲为怀,你要我成全别人,可是谁有肯对我慈悲,谁又来成全我呢?”
祁泠煜站了起来,方才洒落的桂花酒湿淋淋地站在他月白的长袍上看着狼狈急了,他眼中带着讥诮的笑意,唇角微扬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情绪激动道:“什么慈悲,什么放手,通通都是一纸空谈!”
落下一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毅殿,有风吹过撩起他宽大的衣裳,飞扬而起的长袍更衬得他背影单薄,身形萧索。
舒落微僵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心里不是不难过,可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完全战胜了悲伤的情绪。她咬紧了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脑海中的思绪却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混乱。
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祁泠逸将她揽入怀抱,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脊背,“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有我在你不必假装坚强。”
舒落微侧过身子将脸贴在他的胸膛,眼中却始终没有泪水留下,混乱的思绪更是在他平稳的心跳声中渐渐明晰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对不对?”
放在她脊背上的手一僵,祁泠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应该有些事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将他越推越远,落薇,他是怎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怪只怪上天捉弄,怪只怪身份误人……我这一生已经没有别的企盼了,只希望你放下心结重新回到他身边。”
舒落微仰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写满了疑惑,他将手覆上她的脸颊,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人的一辈子能遇到一段两情相悦的感情实在太难了,我不想看到你因为上天的错误惩罚自己。落薇,放过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