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落微却笑了,清脆的笑声在黑暗里格外响亮,她掂脚拦住他的脖子,笑得像只小狐狸。
终于有机会和他商量关于婚事,关于一大堆棘手事件的处理方式,此时此刻见到了他,她却只想躲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吃醋的声音,放肆地笑。
等笑够了她才挣脱了他的怀抱,仰头直直地看着他。
黑暗里,两个人的眼睛都如星辰般般闪亮。
“你准备怎么办?”关于那场迫在眉睫的婚事。
祁泠煜抿紧了嘴唇,伸出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良久地沉默着。
时间过得很慢,每每流逝一点,舒落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下沉的声音,那种绝望,那种无奈,无法阻止。
她抓住了他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痴痴道:“要不你带我走吧,去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祁泠煜还是没有回答,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手腕一路向上,缓缓地,带着夜风的凉意爬上她的脸颊。
“如果我不愿意呢?”
手上动作那么温柔,口中的语调却是如此冰冷。
舒落微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惜实在太暗了,她都看不到他现在是不是会露出悲伤的表情。
“那你就心甘情愿看着我嫁给别人吗?”
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在眼眶中停留了许久的泪水又被她眨眼的动作生生压了回去。
又是良久的沉默,祁泠煜沉默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就在舒落微丧失了耐心,准备泪眼模糊地转身离去时,他突然开了口:“落微,接受他们的安排,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长久的停顿后又听见他清浅的声音:“你要相信我。”
舒落微终究是选择了转身离开,心实在太乱了,苦苦煎熬了两个月,每日每夜都在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到最后就得了这么一句话。
有些荒唐,荒唐得想笑。
回去的时候祁泠逸还站在长廊的尽头吹风,舒落微走过去的时候才看到他身上多了件黑色的长袍,许是那外袍太过宽大,更衬得他背影萧索迷离。
匆匆对视一眼,祁泠逸转身脱掉外袍从容地披到舒落微肩上。
舒落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按住肩膀,低声念了声:“别动。”
然后她就真的没动了,任由他披上衣服,低头系上衣带,然后伸出手指慢慢地将乱了的发丝一束一束摆正。
整个动作他都做的很认真,高高悬挂的宫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有泛黄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令人心疼的弧度,削瘦得几乎只能看见骨头。
舒落微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在祁泠逸已经理好了最后一缕发丝,此时的动并不是那么突兀。
“关于前段时间我消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两人面对面站着,目光交汇都是十分沉重。
祁泠逸无声地攥紧了手掌,转身看着幽深的竹林道:“该知道的大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舒落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弄不清他所说的该知道是什么界限。她咬着嘴唇默了片刻,终是又抬头道:“那我和……荣安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荣安王,荣安王……到了此时还欲盖弥彰地换了个称谓吗?
祁泠逸笑了,浅浅的笑声在深秋的夜晚飘得很远,传到耳中大有一种漂泊无依的沧桑感。
“我以为你要一直瞒着我。”
明明语气里没有一点质问,传到舒落微耳中讽刺极了。
他喜欢的女人爱上了别人,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兄长,天底下怕是没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事情了吧。
“其实我……”舒落微语塞,即使从没有想过隐瞒,但她的确伤害了祁泠逸。若是没有后来翠微山遇险祁泠逸重病,她还能安慰自己两人是有缘无分,可一旦她和祁泠煜的事情伤害到祁泠逸,那么她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
都说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可大千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哪有这么简单的爱情呢?
“你不必说了,怪只怪我祁泠逸运气不好,爱上了一个错的人。”祁泠逸深吸一口气,令自己的思绪安全冷静下来,“你放心吧,这桩婚事我会尽力阻止,如果阻止不了……我也会想尽办法成全你们,至于别的……就看他了。”
舒落微困惑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祁泠逸又笑了一声,那笑里说不清是解脱还是难过,“其实父皇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
舒落微想到了宴会之中那个言笑晏晏的老人,数月未见的确苍老了许多,可精神依旧是极好的,怎么会……?
像是猜到她的疑问,祁泠逸解释道:“父皇病了好一段时间了,咳嗽、失眠、食欲不振,宫中的御医前前后后开了许多药方都不见好。后来宫外来了个江湖大夫,那人给父皇开了种药,吃下一次接下来的三日精神就会好上很多,只是大好之后病情就会加重……如此循环下去,怕是……”
祁泠逸口中传出一声叹息,没有继续说下去。
舒落微与皇帝虽然不算熟识,但心底对于那个时常欢笑的男人有着一丝好感,听到祁泠逸最后的叹息,她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
“为什么不劝皇上停止用药呢?重新寻找药方说不定还有救呢!”
祁泠逸眨眨眼睛,慢慢抬起手掌,恰有夜风吹过,拂过手掌时并拢了五指,再摊开掌心还是空空如也。他的神态很安详,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掌心的纹路,语调也变得平缓,“人活一世就如这掌间风,生无牵,死无挂,何必为了寻求渺茫的生机折腾自己呢?我想父皇大概是早就看开了。”
每一次见面都是喜笑颜开的人原来也会这样想吗?舒落微怔怔的,并不觉得那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洒脱。
悲观,令人无从辩驳的悲观。
祁泠逸转过身来,温和的目光落在舒落微身上,昏黄的光影将他的面容染得有些迷离,“听我的回去之后就好好待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怕,还有我在。”
舒落微以为他说的是婚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即使再不情愿她也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表露。
“傻丫头。”他的声音了带了点笑,混着鼻音听起来宠溺极了,“真希望你永远都是这样单纯的模样。”
可人终究是要成长的。
前方的长廊里有宫女提着宫灯缓缓走来,两人本想移到一旁避过,打头的宫女连加快脚步走到两人面前行了礼,“宴会已经结束,丞相大人正在到处*呢。”
原来是叫她回去的人。
舒落微偏头看了祁泠逸一眼,温顺地行礼道别。
“本来想让你陪我喝一壶茶呢,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明亮的宫灯下祁泠逸露出怅然的表情,语气里也带着十分明显的惋惜。
那宫女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执着正亮的宫灯又行了个礼,婉声道:“反正舒小姐以后都是要到宫中的,殿下还愁没有喝酒的机会吗?”
祁泠逸笑了,口中喃喃道:“不愁,不愁……”
声音越来越低,等看到舒落微转身离开的背影,那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了。
她穿红色的衣服可真是美,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兀自转过身,在寒冷的夜风中伸出手掌,张开并拢,张开并拢……
其实那段时间他病得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重,只不过心情低落吃不下去饭,一日拖一日,身体连同精神急剧衰败了下去而已。
宫里许多人都因为他的病焦头烂额,那些御医翻尽了医书就为查明病因,没有人知道他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最后午夜梦回他失声叫了舒落微的名字,他想,自己一定叫的撕心裂肺,声泪俱下,不然第二日母亲怎么会特意告诉他关于舒落微的消息。
那个时候他已经病了一个多月,身体弱到一阵风都能掀翻,身边的小太监把他扶到殿门口的走廊上晒太阳。
那时候的风还不算冷,他就坐在阳光下伸出手,感受着轻盈的风从指缝溜走,有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合起手掌,却什么都不曾抓住。
风还是风,手还是手。
母亲就是在他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来的,他刚抬起头脸上就被人打了一巴掌。
下手真是重啊,他长久虚弱的身体险些承受不住那样的力道向后倒去,但还是咬咬牙撑住了。
“我记得我特意让人告诉过你,舒落微她还没有死!”
母亲的表情很阴狠,阴狠到让他有些害怕,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颤抖着嘴唇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逸儿啊,你真让我失望。”阳光下母亲站得笔直,头上的金凤冠被日光照得闪闪发光,一如她身上傲世天下的气度,“你若是真喜欢她,就给我振作起来,凭你的身份这世间还有娶不到的女人吗?”
他仰起头看着母亲,不知是因为眼前的日光太过毒烈,还是因为饥饿了太久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他的眼睛开始涣散,连意识都有些迷离,唯有舒落微的脸庞依旧清晰地霸占着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