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年岁越来越大,他终于放弃了考取功名的道路,老老实实跟着京城一个老大夫学起医术。
老婆生了个儿子后,他多年的状元梦又开始蠢蠢欲动,所以大手一挥给儿子取了个极其温雅的名字“孟书贤”,就指望着儿子能一举夺魁,光耀门楣。结果孟书贤生得虎背熊腰,浓眉大嗓,完全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气质。很要命的是孟书贤的脑袋比他爹还要愚钝,背不了《论语》写不了诗词,哪里还能指望考个状元?
万般无奈之下孟大壮只能开始向孟书贤传授医术,起码将来能有个吃饭的本事啊。幸好孟书贤对各种草药十分感兴趣,不用孟大壮多教,自个儿翻着医书就能几个七七八八。大多数时候,孟大壮都会领着儿子上山采药,一来多了个免费劳动力,节约时间,而来可以增强孟书贤的实践能力。
遇见舒落微那日,两个人刚从山上采到了一株灵芝草,又肥又厚的灵芝足足有人两个拳头那么大,正高兴呢,下山回家的路上,他们就看到了躺在河岸上的两个人。
舒落微时爬着倒下的,孟书贤将人翻过来一看,不由得惊了。他长这么大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张小脸又白又嫩当真如书里描写的凝脂那般光滑细腻。
他愣愣地盯着姑娘的脸蛋看了许久,知道脊梁被人打了一巴掌,才猛地回过神来,笨手笨脚地去搬昏迷的人。
舒落微昏迷是因为劳累过度,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唯一严重的就是那双手,孟大壮包扎好后,叹着气说了一句:“就算好了,也肯定不必之前灵便了。”
孟书贤瞧着昏睡的人很是心疼,这么美的一个姑娘,那手肯定也是指若葱白,纤纤如玉,要是真的伤了,以后该怎么弹琴描画,梳头画眉呢?
孟大壮很清楚自己儿子的心思,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道:“你别忘了外面还躺着个男人呢!”
这一提醒,孟书贤才想起来那个男人来。
遥水河岸发现他时,人就剩一口气了。他本想着先把那姑娘送回家医治,反正奄奄一息的人就算劳心劳力地弄回家也是命丧黄泉的多。可是他爹不愿意,满嘴的“医者父母心”,非逼着他先把男人背了回去。
男人也算个汉子,剖皮拔箭这么大阵仗还没有咽气,只是断箭拔出来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一夜之间唇上都起了一圈的泡,瞧着也怪心疼人的。
孟书贤嘴上虽不情不愿的,但还是乖乖地洗了准备拿到京城换钱的灵芝,往锅里一丢,给祁泠煜熬汤了。
不知是不是灵芝起了作用,祁泠煜的情况虽然仍然不太乐观,但呼吸已经完全稳了下来,连来势汹汹的高烧也退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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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落微的手过了三日才结痂,原来光洁细腻的手掌布满了狰狞的伤痕,一道一道,从指尖一直蔓延到盈盈不足一握的手腕。
孟大壮每日来为她上药时都会唉声叹气好一阵子,他虽然没问但也清楚,这样的姑娘出身一定是非富即贵,对容颜什么在意的紧。眼下这么漂亮的一双手,竟然说废就废了,怎么不令人感叹。
舒落微倒是看得很开,一双手换一条命,怎么看都是她赚了。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摊开手掌在昏暗的油灯下细细地看,如同树皮一样的手掌,其上丑陋的伤口如同杂乱无章的根须,一根根缠绕在人心上。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倾城倾国的女子,“孟家有女,貌美才绝,犹善音律”,那一双纤纤玉手曾弹出多少惊艳的曲子?桃花树下,琴声铮铮,佳人成双,那一个如诗如画的场景已成为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痛。
要是没有这一场意外发生,祁泠煜大概已经和孟仟语成婚了吧,舒落微常常这样想着,但又忍不住靠近他。看着他的伤口一点点溃烂,再一点点结痂;感受着他额头上的温度,高高低低;细听他鼻端呼吸,时而低缓,时而急促。
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慢过,慢到她都有了两个人可以相依相偎直到永远的错觉,但祁泠煜还是醒了。
第五日的傍晚,舒落微正坐在小院里陪着孟大娘吃饭,那时候她的手还不灵便,夹菜的时候全靠孟大娘帮忙。见人把盘中的荤菜全都夹进了自己碗中,舒落微堆满饭菜的碗往外一推,正要开口拒绝,孟书贤突然从正堂里跑了出来。
孟家不算富裕,家中仅有三间破旧茅草屋,后来为了治病方便就在三间房前又搭了个小房间专供一些重病的病人休息。一开始祁泠煜就被安置在那间小房子里,而舒落微则占了孟家夫妻的房间,孟书贤自然不能看着爹娘不管,于是就让出自己的房间,卷着铺盖跑到邻居家住了。
舒落微醒来的第二日就要和祁泠煜换房间,新搭的房间其实就是个棚子,风吹得大了薄薄的一层墙体根本挡不住。孟家人耐不住他的恳求,最终还是把祁泠煜搬进房中,而舒落微则不顾劝阻地住进了小棚子。
孟书贤早吃完了饭,正在房里给祁泠煜灌草药,刚把人扶起来药碗还没搁到嘴边,就见人悠悠挣开了眼。
四目相对,孟书贤“哎呦”叫了一声,端着药碗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叫道:“醒了!醒了!”
舒落微一听,筷子一丢疯了一样就往屋里跑,跑到门口时又被门框绊倒。那边孟书贤还在叫:“你慢点!”她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扭身冲进了左边房间了,连身上的灰尘都没顾得擦。
祁泠煜果然醒了,舒落微进门时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白皙的脸如往常那般波澜不惊,只是那双眼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舒落微的目光落入那双眼中,脚步蓦然停下。
四目相对,她眼中本含着一丝泪意,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他终于醒了,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看看她了。
两人明明日日相见,此时她却有种隔了三秋的错觉。
祁泠煜的眼皮一动,目光落在了她沾了灰的衣裙上,薄唇掀动哑声道:“你还是这么急躁。”
极为平常的一句话又惹得她忍不住热泪直流,低头抹了把泪,又吸了吸鼻子,她才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小声应道:“我怕你再也醒不来了……”
“我像是这么脆弱的人吗?”祁泠煜轻轻笑了,许是笑得时候牵扯到了伤口,他脸上有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不等舒落微靠近他又摆摆手故作轻松道:“你放心吧,我现在还死不了,还有这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舒落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的神色,“包括娶妻生子吗?”
话一说完舒落微就后悔了,她有什么立场问这种问题呢?或许祁泠煜真如她心中所想,他并不爱孟仟语,可他也不一定就钟意自己啊!并且要成为荣安王妃的人就是孟仟语,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们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而她不过是个尤不死心的爱慕者罢了!
不死心又能如何呢?他们可能也就剩下这一段相处的时光了,这是老天赐给她的宝贝,是让她用作一生的回忆的,怎么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难过呢?
好在祁泠煜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回答,眼角一挑望着桌上的白色茶壶道:“我喝了。”
舒落微一听自己立马转过身子去给他倒水,手握着茶壶把子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是受了伤的。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祁泠煜,她放心地抓起茶壶,颤颤巍巍地倒起水来。
终于倒满一杯茶,黑木桌上也湿了一大片,舒落微怕他看见急急忙忙撩起袖子去擦。
“你在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祁泠煜低低的嗓音时,舒落微吓得手一颤,险些将杯子摔了出去,“没事,没事……”舒落微拉了拉袖子,直到大半的手都被遮住了才扯出个笑容回头道:“喝水吧,温度感刚刚好。”
祁泠煜看着她递过来的杯子,动都未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就是这么伺候伤员的?”
“我……”舒落微顿时急红了脸,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借口,只能硬着头皮举着不小的瓷碗往祁泠煜嘴边凑。
碗边将要触到唇角的时候,祁泠煜终于抬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太大,屋内同时传来了两声吸气声。
“你要做什么?”舒落微有些恼了,紧紧地攥住衣袖往外扯,结果用力过猛掀翻了手里地茶碗,温热的水顺着袖子湿了一大片,粗瓷碗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连滚了几圈竟没有碎。
祁泠煜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目光再次落到了她百般遮掩的手上,湿漉漉的袖口处分明露出了一片粉色的疤痕。
昏迷前的记忆突然涌上脑海,他背上中了箭最后选择掉下悬崖,舒落微像个傻子一样跟着他跳了下去。两个人在掉落的时候相遇了,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耳边呼声呼啸而过,本以为落地之后便是骨裂生死,万劫不复,可他们却幸运地掉进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