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人来到舒府时正是傍晚,舒落微正捧着卷诗集轻轻吟诵。院内忽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她放下书卷抬头一看,月儿正带着舒夫人身边的吉祥如意往院内走。
推开门她才发觉天飘起了小雨,傍晚的风因凉凉的雨丝而透着寒气。舒落微抖了下身子正要转头进去披衣服,月儿匆匆忙忙地穿过小院叫住了她。
“小姐快点收拾一下,皇上要召你入宫。”
舒落微心里一沉,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同祁泠逸的婚事。之前她也想过嫁给祁泠逸两个人凑合过完一生,可见过祁泠煜的次数越多她就越难接受这桩婚事了。
月儿顾不上她瞬间灰暗的神情,侧着身子风风火火就往屋内走,“这一去不知道要住多少天,我还是多收拾几件衣服带过去以防万一。”
舒落微愣了许久才扭过头干巴巴地问了句:“宫中出了什么事?”
吉祥已经进去帮着月儿收拾行李,如意就站在廊前回答舒落微的问话,“太后昨日突然发病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先前你不是在宫中照顾过太后一段时间吗?皇上便遣人接你入宫太后再见最后一面。”
“太后病重?”舒落微呼吸一滞,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就是祁泠煜略带沧桑的脸。
之前有一次宫中也传出太后病重的消息,可御医一来开了个药方便轻松解决。如今这次病重距离上回不过月余,太后虽身体一直不好,但怎会突然病得那么厉害?她还清清楚楚记得离宫前祁泠煜对自己吟过的一首诗:“梅花谁与问平安”。难道是她会错了意?
雨下得更密了,舒落微倚在门框眉头紧锁地望着细细的雨丝,素净的脸被凉凉的风吹得一片惨白。
如意知道舒落微一向看中感情,此时也不多做解释,进屋拿了件斗篷披在她肩头便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了。
舒落微缩了缩身子,突然想到了那日在慈宁宫中遇到的两个小宫女。当时她心中虽然都是疑问,但看着祁泠煜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她也就没有多嘴去问。
舒良虽然没有教过她什么大道理,但有一点还是提醒过她:不要插手皇家的事。太后被人毒害,她自然明白是皇族间的斗争,所以祁泠煜不解释,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你故意忽略了,但是并不代表你能完全忘掉。
静兰湖上的刺客,偷偷下毒的宫女,舒落微轻轻合上眼,忽然觉得今年的春日愈发冷了。
舒落微入宫时戊时的梆子刚刚敲响,随着宫女往慈宁宫走时正好经过梅园。园中的花早已完全凋谢,葱葱茏茏的树叶铺天盖地连成一片,杂草丛生的泥土地上也早已没了红艳的花瓣残骸。一切仿佛都归于尘土了。
赶到慈宁宫时,宫内已经变得冷冷清清。一众皇亲贵族刚刚在慈宁宫守了一天,都由宫女领着回到各宫各院用餐了。
祁泠煜沉着脸独自坐在大殿休息,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有小宫女低头奉上一盏热茶,袅袅轻烟更衬得他脸色阴寒。
舒落微站在殿前望了许久,终于沉着气迈步走到他面前。
祁泠煜眉眼轻挑瞟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沉着脸不说话。
不过十余日未见,祁泠煜却消瘦了不少,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更是如刀削般单薄,再加上接连两日的担忧,此时的祁泠煜面色惨白,双目泛红,胡茬泛青,哪里还有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舒落微望着他历经沧桑的脸,心里堵了千言万语可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你还好吗?”
闻言祁泠煜的唇抿的更紧了,一双俊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舒落微,深邃的瞳孔似乎要将人完全吞噬。
沉默了良久祁泠煜终于开口道:“祖母在休息,等她醒了再叫你进去。”扫了面露悲色的舒落微一眼后,他转过头对一旁的宫女道:“待舒姑娘下去用晚膳。”
那宫女道了声“是”,如释重负地转头看向舒落微,“姑娘请随我来。”
舒落微不肯动,梗着脖子固执地看向祁泠煜,清澈的眸瞳间水光一片。
祁泠煜低头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你吃饱了饭才有精力在这守着啊。”
“那你呢?”舒落微神色有些松动,但仍站在他面前不动,“你为什么不去吃饭呢?”
“你快去吧,不用管我。”
祁泠煜丢下一句话便偏过头不再看她,任舒落微如何咬着嘴唇泪光闪闪地看着她都不为所动。
小宫女偷偷看了舒落微一眼,大着胆子小声劝道:“姑娘先去吃吧,等吃完了再给皇子送来也不晚啊。”
舒落微最后还是独自出了正殿用餐,往日住在皇宫时她最喜欢吃御膳房制的各种糕点,今日宫女也准备了不少。可她喝了口鱼汤,吃了几口蛋黄酥就再吃不下东西了。
拿筷子戳了几下盘中油光闪闪的烧鸡,舒落微意兴阑珊地唤来宫女将几盘未动的糕点装进食盒,自己则挽起袖子盛了碗鲜嫩的鱼汤。
再回到正殿时祁泠煜已经不在了,守门的宫女见舒落微仍往殿内走便上前提醒道太后已醒,大皇子正在寝宫守着。
舒落微点点头,屏退了一干宫女独自提着食盒往寝宫走去。
从正殿往右走穿过一条回廊便是太后寝宫,往日里宫殿门口总会有两个守夜宫女,今日偌大的宫殿竟空无一人。舒落微正暗自纳罕,忽听见屋内传来祁泠煜的声音。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细细听来却有种不容辩驳的坚定,“祖母休要多说,那丞相千金不适合我。”
听到“丞相千金”四个字舒落微身子一僵,原本准备推门的手顺势落了下来。
屋内又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声,过了片刻才听见太后的声音,“适不适合祖母能不知道?你的心思我都懂,可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错了一步便错了一生。今日你敢在我面前发誓,自己是真心喜欢孟家那丫头吗?”
舒落微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原本低垂的眉眼在听到“孟家”时猛地睁开,屋内灯影婆娑,薄薄的纱窗上还映着祁泠煜高大挺拔的身影。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房,一双眼痴痴地望向那影子,连呼吸都止不住颤抖。
“有时候喜欢并不代表非要在一起,有时候不喜欢也可以过一辈子。祖母,您也知道皇家的事从来都不能够两全其美。”祁泠煜的语气变得有些苍凉,在幽深的夜色里凄凄飘荡,“若是能完成母亲的心愿,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又如何?”
太后叹了口气,声音低了许多,听起来更像是无力的辩驳:“可是你娶了舒落微一样能达成目的,舒家的地位不比孟家差。”
“祖母……”
祁泠煜刚要开口回答,殿外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舒落微紧紧咬着嘴唇,面带笑容地推门而入。
她其实是想知道祁泠煜的答案的,可她又忍不住害怕,害怕得到与期盼中完全相反的答案。只要祁泠煜不喜欢孟仟语,只要他一日未成婚,她便有机会一步一步走向他。
最初听到陈静华与孔令疏的事情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逃避。陈孔两家水火不容,全是对立,两个人若是真的要在一起该忍受多少磨难?所以她认为该放手便放手吧,何苦为了一段情为难自己。
舒家寿宴那日她见到了陈静华与孔令疏恩爱的模样,一个天真活泼,一个宠爱放任。两个人在一起时眉眼中都透着化不开的笑意与甜蜜,那种开心是从心底发出的,可以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闭门不出的十几天里她将自己对祁泠煜的感情悟的通透,既然真的爱上了那便再也别放手了,就像当初陈淑华对她说的那样“以后遇到你心仪的男子一定要勇敢去追”。
下定决心后她便豁然开朗了,祁泠煜愿不愿意娶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够成为他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女子。
困顿多日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舒落微整个人都透着轻松,眉眼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之气,“太后我来看您了。”
太后浑浊的眼珠往舒落微脸上扫了一圈,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舒家丫头你来了啊。”
舒落微本就被她瘦弱不堪的身体惹得心里发酸,此时听到那句“舒家丫头”险些落下泪来。舒家老人过世的早,所以舒落微从小身边就没有跟太后一般年纪的老人。当初留在慈宁宫时虽然是为了出宫游玩,但她却是真心实意对待这个和蔼睿智的老人的。
这一句“舒家丫头”连语气都同从前一样,可那时候太后还能红光满面地坐在慈宁宫的花园里拉着她的手说话,而今日却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望着她,真应了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舒落微连将食盒递到祁泠煜手中,低头抹了抹眼睛摆出个笑脸走到床前,“对啊,我来看您了。这一回我还要在宫中待一段日子,会有大把时间来陪您。所以您要好好休养身子,落微还想学一学您烹茶的手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