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腾腾地走到结亲人家时已是日薄西山,村民们早齐聚一堂,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众人杂乱的谈笑声。
朝暮抬头看看亮堂堂的大红灯笼,再看看红彤彤的大红喜字,顿生感慨。
活了八千二百多年,在凡间也游历了几千年,她见过许多对鸳鸯恩恩爱爱结成连理,可自己愣是连朵烂桃花都没遇到,就连整日憋在桃花岛酿酒的柯醉都遇到了一心痴恋的小桃妖,而她直接熬成了老树枯藤……何其悲催的一件事。
自叹了口气,朝暮扶着朱门正要进去,一偏头却瞥见老太婆站在几步远处踌躇不前,“婆婆怎么不进去?”
老太婆猛地一僵,眼神闪躲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咳了两声,解释道:“走的太远有些累了……进去吧。”
“嗯。”朝暮扫了她一眼,不言其他,径直走了进去。
十来桌的人喝的正开心,见有陌生人进来,也不吃惊,反而举着酒杯向朝暮招手示意:“年轻人,坐到这里来。”
朝暮客气地笑笑,正要走过去,那人突然脸色一白,整个动作僵在半空,气氛陡然尴尬。
顺着那人的眼神回头看去,老太婆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中央,厚厚的嘴唇泛着乌紫,像是忍着巨大的怒气。
朝暮扬起折扇,扇了两下,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老太婆往前走了几步,面露悲戚色,“人老了,不招人待见了……”
举杯的那人一听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道:“李婆说的哪儿的话,快过来吃饭。”
许是气氛转变的太明显,一院子的人都纷纷侧目盯着老太婆的一举一动,老太婆像看不到似的,一个人慢慢悠悠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这一坐,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继续开始饮酒谈天。
“过来坐。”那人恢复喜气的神色,朝朝暮招了招手。
“来了。”朝暮将扇子一合,大步走到席前。
菜肴齐全,酒水充足,主人家更是格外热情,一群人轮番劝酒,让人推脱不得。一来一回间朝暮已喝了不少酒,并且越喝越高兴,将礼数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声冷厉的尖叫从屋内传来,吓得人酒兴顿消。
片刻一十五六岁的姑娘急急忙忙跑出来,面色惨白地扑倒在一红衣男子面前,“哥,嫂子……嫂子……死了……”
一句话说完,姑娘已经瘫软在地上,一张脸全然没了血色,男子也顾不得倒地的人,直接扔了酒杯冲到屋内。
好好的一场婚礼进行到这里就成了一场闹剧,有胆小怕事的,已经慌慌张张地跑了;有反应迟钝的,站在原地成了木桩;也有管事的人,紧跟着男子冲进喜房。
朝暮捏着酒杯在原地站了片刻,想走又觉得不厚道,便想着要问问老太婆的意见,抬眼四处打量却找不到老太婆的身影了。
这是已经被吓跑了?
朝暮抬头看看摇摇晃晃的红灯笼,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行至院门,先前敬酒的男人急匆匆地赶来,身子一横直接堵到门口。
“你跟李老婆子一块来的,李老婆子呢?”男人一身酒气,语气凶狠。
朝暮摇摇扇子,往后退了一步,坦然道:“方才一直跟你喝酒来着,那里有心思注意到老婆子?”
男人虎目一瞪,浓眉一拧,一张脸顿时显得凶神恶煞,“我看你就是跟那李老婆子狼狈为奸,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朝暮纤眉微皱,“李老婆子犯了什么事,怎的有此一说?”
男人见面前人一脸疑惑,像是不知情的样子,神色便缓和了不少,“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李老婆子和苏烟不和,这厢苏烟出了事,李老婆子又正好在,可不就跟她脱不了干系。我看你俩就是有备而来,一个人前喝酒,一个背后做手脚。”
朝暮扇了扇男人身上难闻的酒气,笑了起来,“以阁下之才,完全可以到京城寻份好差事。”
“呃……”男人被这莫名的话唬得一愣,问了句“什么差事?”
朝暮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友善道:“说书。”
想象力那么丰富,不说书真是可惜了。
“呃……”男子又是一愣,半晌才抓了抓脑袋继续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威胁道:“既然李老婆子不见了,这件事情不查清,你就别想走了。”
“嘿……”朝暮换个手抓住扇子,正想教育教育他如何正确对待是非问题,又一声尖叫打暗处响起,接着便是一声叫喊,“快来人啊,李老婆子在这!”
男人一听,立马将人推到一边,打了鸡血一样慌慌张张跑了过去。
朝暮敲了敲扇沿,思及几日来的酒肉之情,便跟了上去。
昏暗灯火下,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大摊血,血泊中李老婆子煞白着一张脸,一双眼却瞪得极大,看起来颇有些渗人。
大红喜袍的男子此刻正情绪激动的拽着老婆子的衣襟,高声审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老婆子剧烈地咳了一声,伸手反抓起男子的手,又有鲜血不断从她手腕间的伤口流出,滴滴答答淌到男子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并逐渐与鲜红的衣袍融为一体,“我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
老婆子偏头咳了一声,竟笑了“可怜我儿一直疼着那个毒妇……这人才去几天啊……就立马耐不住了,还有我那可怜的孙子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毒妇……她死了好,死了好……”
“这是?”人群中的朝暮听到这话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屈身俯在老太婆耳侧,“此时可有何隐情?”
老太婆转头看了朝暮一眼,原本狠毒的表情突变,“我一生未做过什么坏事,唯独对不起你啊……”
语调缓慢,像极了忏悔。
朝暮心中隐隐不安,连扶住老太婆的身子,急急问道:“此话何意?”
闻言,老婆子张张嘴,深深看了朝暮一眼,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朝暮才回过神来,对着人群喊了声,“别愣着了,止血要紧。”
众人立刻七手八脚地动作起来,一番忙乱之后血倒是止住了。
空下手后便有人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不知是谁起了头,一群人又开始议论起家长里短来。
一个粗壮汉子先摇摇头,颇为感慨道:“要是山子不进城,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另一人接道:“可不是吗,李老婆子一个人也的确可怜。”
这时一个女人不满地嚷嚷起来,“她有什么可怜的,要我说,苏烟才真是可怜,怀着孩子男人没了,还不容易又嫁了个男人,这回子连命都要丢了,真是做了什么孽!”
孩子,京城,老娘……
一个念头突然打脑中闪过,朝暮收起扇子,随手揪了个人,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瞄了朝暮一眼,回道:“遥水村啊。”
遥水村……
朝暮吞了口口水,继续询问:“这老婆的儿子怎么了?”
那人看看奄奄一息李老婆子,叹了口气,语气悲戚道:“她儿子年前到城里购置年货,无缘无故被人抓了,据说是拿去顶罪了,她儿媳妇当时正怀着孕,一听到消息悲伤过度小产了。可这老婆子总认为自个儿媳妇是故意不要孩子,一气之下把人赶出家门……”
那人摇了摇头,复叹气继续道:“既然都把人赶出家门了,还管人家嫁不嫁人作甚?真是奇怪……”
朝暮听罢那人所言,摸了摸袖中的放了多日的破布包,想张口问问那人姓甚名谁时才想起自己压根没问那人姓名,唉……
那人以为朝暮是为李老婆子家的悲惨事件唉声叹气,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世事无常嘛,看开点。
“嗯。”朝暮胡乱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往新房里跑。
凡世有位大圣人说的好,人无信而不立。
朝暮觉得既然答应了那位无名小哥将东西送到他妻子手中,自然是要做到的。可眼下若是人死了,那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气喘吁吁地跑到新房后,朝暮开心地发现那女的没死,而后又悲哀地发现那女的一直昏迷中。
一个青布长衫的老者捋了捋胡子,合上木箱子,摇摇头道:“她这是中了砒霜,没救了。”
此言一出,满堂悲声。
朝暮收起折扇,扶额哀叹一声,拨开人群道:“我有法子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