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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试衣时,上身那套要改动的较多,等到完全合身,拍了照放行,已是夜里十点半。
出来偶遇一场雨的收梢。
路灯灯光在湿凉的空气中晕开,一团一团的。雨线变作极细,起雾一样轻触人的皮肤,片刻洇透外衣的前襟。
何风晚和成珠珠紧赶慢赶,搭上末班地铁,让梁丛月叫回面包房。打烊后,梁丛月张罗着在院子里煮火锅,为何风晚接风洗尘,为数年后的重逢欢聚。
庞默下了实验课,也从学校跑来。
面包房店面的正门关上了,梁丛月带何风晚绕到后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被她打理成了小花园,四季花开不败,别有洞天的样子。
桌子已经架好了,排插线也接来,电火锅里汤底还在静静地蓄力,一圈白瓷盘码齐切片的鲜肉与洗净的蔬菜,哪样都是水灵灵的。
何风晚想帮把手,被梁丛月推开,“这么晚了,难得你过来,坐下就行。知道你不能吃多,随便夹几片叶子吧。”
去洗手的途中碰到庞默。
他穿单薄的运动衫,抱着一摞叠好的塑料圆椅,昏暗的灯下看去,腕骨清瘦。庞默朝何风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最后只突兀来了句“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了”。
何风晚忍不住笑:“那你不冷吗?”
“不冷啊。”他头低下去,声音低下去,眼睛也低下去。
等何风晚洗了手回来,他还站在那,怔怔地望着她。
她嘴角挂着笑,在想中午江鹤繁看到那张纸会是什么反应,白璧似的脸颊泛起一抹淡红,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想到了他。
庞默对此自然一无所知,正要上前叫她,不想被成珠珠拦住。
“你愣着干什么?”她熟稔地分过圆椅,冲他挤眼笑,“等下教我刷李白的大招哦。”
庞默低眸,心事重重地应了声“嗯”。
等到四人坐齐碰杯,三杯果汁外还夹着一杯白水。
梁丛月直说何风晚太夸张了,何风晚辩解那些果汁含糖量都太高,劝他们平时也注意少喝。
闷不吭声的庞默突然说:“可是,如果赚钱了还不能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那这钱赚得多憋屈啊!”
何风晚想想模特这行青春饭,她还能再吃五、六年吧,过去的苦都熬过来了,管束胃口这种小事叫敬业,不是憋屈。但她向来不爱讲什么正经大道理,便嬉笑着抓过成珠珠的手,递到他面前,说:“我赚的钱都落进珠珠肚子里,我能把她养得滚圆滚圆,她吃喝就是我吃喝,哪里憋屈。”
成珠珠吓得大惊失色,哭丧着脸哀嚎:“不不不,晚晚,我不需要再圆了。”
另外三个人忍俊不禁。
何风晚随即想到梁丛月,便问:“嫂子,我听庞默说你开分店,没想到开来中心区了,周转得过来吗?不够的话,我那还存了些。”
梁丛月筷子伸进锅中,滚水瞬间没过掌中宝。听何风晚这样问,反倒讶异:“不够我开什么分店?况且这也不是好地段,租金不至于离谱。你多考虑自己吧,不要再每个月给我寄钱了。”
何风晚狐狸一样眯起眼睛笑:“我这叫投资,有钱大家一起赚,水才能活起来嘛。”
面包房开业初期,景况差过一段,何风晚见过梁丛月求人的样子。
所以当她在纽约拿到第一笔收入,哪怕仅是一张菲薄的五百美元支票,也立即寄了两百过来。自那以后,她每月都寄些,工作还不稳定,丰俭便由她当月的活计。
毕竟哥哥去世后,养父一度想把她接到乡下,给亲戚家的儿子留作童养媳,幸得梁丛月当武馆馆长的父亲出面,制止了这事,此后还一直接济她。
梁丛月对哥哥并没有任何承诺,两人也因为哥哥外出登山,断断续续地交往。
他们总是寂静无声的,晨曦一亮就浮云散尽的,看不出多深厚浓烈,以至于何风晚习惯她的接济时,害怕她哪天起了厌倦,推开她。
大约都想起了往事,气氛一时冷下来。
庞默没头没脑地问:“咪咪好久没见了。”
何风晚皱眉:“咪咪?”
梁丛月说:“一只三花猫,上个月老来院子转,估计天冷了,就不想来了。”
“才不是,是丛月姐不想养。”庞默尽量压着语气,仍是止不住地忿忿,“明明我每天给咪咪喂食,它都认得我了,后来丛月姐把它赶走。”
梁丛月搁下碗筷,面露薄愠:“你还能喂它多久?明年你就毕业了,等有了工作恐怕连我这都少来,还顾得上它吗?你让它依赖你,它就只有你了。既然是野猫,就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和本领。我抓它去做过绝育,它会活得很好。”
何风晚没插话,跟着夹一块掌中宝,随长筷落入锅底。
心底暖意弥散,沉甸甸的。
想来她当年在梁丛月眼中,不过也是一只野猫,凄风苦雨的。梁丛月伸手时,就有了让她依赖到独立的决心。
抬眼再瞧庞默一脸受了委屈,撇下嘴角的样子,何风晚拿公筷把掌中宝夹给他,笑说:“为什么叫咪咪?”
庞默愣了一下,回答:“因为它是猫啊!”
“所以才更要随心所欲地起名字呀!好歹讨个吉利,比如……”何风晚弯起眼睛,眼角坠满晶亮的光,“我要是有猫或狗,一定叫它招财。”
*
回家的路上,江鹤繁坐在车里没由来地连打两个喷嚏。
正在开车的楼焕看一眼车内温度,很是困惑,问:“先生,觉得冷吗?”
“不冷……没事。”江鹤繁盖上笔记本电脑,收起后排的小桌板,想到曾听人说,莫名其妙打的喷嚏多半是有人在惦记。
念头甫一冒出,瞬间湮灭。
实在荒唐,这些年被他明着暗着整垮的对手,哪一个不是磨牙霍霍。要说打喷嚏就是受人惦记,那他几个肺也不够用。
但为什么,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是要钻出一些荒唐的想法。
比如静静躺在包里的时装周邀请函。
江鹤繁翻看工作日程,算着明早晨会后转去海市饭店,应该赶得上何风晚的秀。
后知后觉地悚然一惊,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及至转天晨会结束,江鹤繁抄起一台小巧的徕卡相机,神色诡秘地匆匆搭乘电梯下楼。
没叫楼焕开车,不想承受他费解又复杂的目光,因为这情形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站在路边挥手拦的士的时候,江鹤繁清清醒醒地困惑,他这是在干什么?
提前一刻钟抵达秀场,江鹤繁坐在U型伸展台尽处的第二排座位,低头设置相机参数。
前方不时传来阵阵小规模的喧腾,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推心置腹地笑,笑眼里藏着精明和审度。
秀场头排向来是时尚圈内兵家必争之地,考验外交功力的战场,多由知名时尚编辑、当红明星、资深买手、时尚网红博主和时尚名流瓜分。
几股势力里影响不够的,分在第二、三排。
再往后的位子,则没人关心。
江鹤繁不知道楼焕找了谁换位子,余光扫到前排看来的视线,抬起头,一个凭今年某部大热古装剧走红的流量小花向他微笑。
但他不认识,于是头又低下。
对方没有气馁,出声说:“陈先生,你好。”
陈先生?
恐怕在哪个饭局里见过,江鹤繁这才慢吞吞地应道:“你好。”
对方顺势搭上话:“没想到陈先生对这个有兴趣。”
“一点点。”
“我也了解不深,下次有空可以约着一起看。”
“没空。”
“……”
不过一句场面话,没想要他答应,谁知他竟那么不解风情。她终于作罢,负气再不转头,连笑声都止住。
江鹤繁却心安理得,后面还有几个新的投资项目在等他,日程本都排满了,是从早到晚的奔忙。
到底无心应付,连借口都懒得找。
然而若有心,忙成脚不沾地,也要插上翅膀飞来。
哎。
伸展台上的灯光打亮,急促的鼓点带出一段激烈的电子音乐。
江鹤繁也捧起了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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