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是黑龙教干的?”
我看了一眼已经奄奄一息的纪灵,没有应声。
如果事情像我推测的那样,是黑龙教想利用我们斩杀渡边孝,然后再炸塌退路将我们彻底困死在这深渊之下,来个一箭双雕,那么香云就算不是主谋,也肯定是知情者。
而纪灵,无疑就成了香云为了博取我们信任而给出的牺牲品。
她那么爱戴她师父,这种猜测对她而言,太残酷。
纪灵努力睁开朦胧的双眼:“什么黑龙教?”
她缓缓转头看向那烟尘滚滚的洞穴,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不笨,恰恰相反,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仅仅一眼,她就明白了杨树这个时候提起黑龙教的意思。可以看出,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哀伤,但随即她就笑了。
“怎么会……”
“师父是不会不要我的,对吗?”
杨树不善说谎,微微一怔。
但我沉吟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对,香云真人素来慈和,不会两面三刀。”
“这应该是……刚才逃走的那两个异族余孽做的。”
纪灵轻笑着说:“谢谢你,骗纸大叔……”
可她口中说着话,眼角的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又闭上了眼。
“你一定有办法出去的,对吗?”
尽管此时我也很绝望,但又怎么会为难她:“嗯,进的来,自然出得去。”
她笑着,低声呓语着,呢喃着,虽然没有人听得清她说了什么,可我们都能感觉到,此刻的她是幸福而满足的,可是她环在杨树腰上的手,却无声无息的滑落……
杨树猛的抱紧了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我不许你走!”
可再多的力气,又怎能挽留住她。
我紧咬牙关,仰头看着洞窟上方那一轮将圆的月,任由泪水滑落。
多久了?
久得仿佛已经记不清这种哀伤了。
当年的我,也曾像杨树这样,无力的任由同袍兄弟在我怀里冷去。
可那是为了我的国!
即便战死,我们也同样会举杯庆贺!
而今天,这又是为了什么?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重伤的杨树还在等着我,我只能深吸一口气,默默将悲伤掖进心里最隐蔽的角落。
“放手吧,她已经……走了。”
我这句话惊醒了杨树,他放下纪灵,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双腿,跪在我脚下仰头看着我,声嘶力竭的吼道:“哥,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救她啊!”
他拼命的摇晃着我,而我却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杨树理解了我的沉默,放开了手,瘫坐在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我扶起他:“缘定来生吧,你还小,或许还来得及。”
杨树精神一振:“我们可以把她魂魄留下,对,我们可以的。”
我无奈的摇头:“你知道那么做的后果,灵智渐失,流离失所,你舍得吗?”
眼看着杨树彷徨无助的样子,我知道,如果不给他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他就完了。
“把她留下是不行,不过师哥可以立刻送她去转世投胎,再过十几年,她又会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而你,也才三十多岁,这几年你都等不起吗?”
杨树眼里果然浮现出一丝生机:“可她万一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轮回玄妙,没人能保证你们一定还能再相认,但希望总是有的。”
说着话,我从他身上摸出了他的虎牙匕首,甩手将它钉在了纪灵尸身前。
丝丝缕缕的青气从她体内溢出,汇集到了刀上,刀锋散发出了阴冷的寒光。
纪灵那模糊的身形,再次显现,杨树激动的想要冲上去,却被我一把拽住。
“你阳气那么重,想把她冲的魂飞魄散吗?”
此时的纪灵初为魂魄,还不能发声,直勾勾的看着杨树,泪眼婆娑。
杨树想上前却又不敢,一人一魂隔空相对,竟是无言。
我沉声喝问:“纪灵,今有我第二十九代赊刀人会首杨林在此送你再入轮回,但现有阳世人杨树情牵于你,愿留你一缕青丝,与你缘定来生,你可愿意?”
纪灵怔住,不舍的看着杨树。
我明白,杨树已经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牵挂,但毕竟,她终究还是要走的。
“人鬼殊途,你们此生缘分已尽,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杨树,若有缘,来生再聚!”
她神情痛苦,万般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闭上眼,双手掐诀,阳气在指间缠绕飞舞。
“此去九泉山水长,望乡台上莫彷徨,三生石前偿夙愿,来世为人勿相忘!”
随着长吟落地,我剑指一抖,一缕阳气刺入了纪灵额头之中。
纪灵的魂魄显现出痛苦之色,竟捂住脑袋开始摇晃,刚刚凝聚的身形都变得模糊起来。
杨树急了,但刚想说什么,就被我抬手止住。
片刻之后,纪灵恢复了平静,但头上一缕青丝却飘然而落,缠绕在了虎牙匕首上。
我弹指一道阳气打在刀柄上,刀吟声中,纪灵的魂魄开始徐徐融入地表。
“去吧,来生再见!”
纪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杨树身上,眼神中尽是眷恋,嘴唇轻动,似乎想对杨树说些什么。
可惜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但就在她彻底消逝前,杨树终于读懂了她的唇语。
她想说的其实只有两个字:“等我!”
无论怎样难以割舍,最终她还是走了,只剩一柄虎牙匕首插在地上,月光映照下,反射着清冷的寒光。但与以往送魂魄下去不同,这次刀身上却留下了一丝印记,好似酸融火灼一般,细密而清浅的纹路,隐隐还散发着纪灵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我身子一颤,仿佛瞬间经历了一场大病,只觉头晕脚软,不得不原地盘坐下来喘息:“行了,刀收起来,以后不要再用它。”
杨树总算还是有心,并未急于追问纪灵的事,而是先问我:“师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笑了笑:“没事,第一次用这法门,不太适应,喘口气就好了。”
“这就是玄门秘法绕青丝,师父没教你,是因为你对这个不感兴趣。”
杨树虽不会使,却也听说过:“绕青丝?这就是一缕青丝割不断的由来?”
“对,这话源出此术。”
“一年之后,你留意这刀的变化,若有一天,它无故自吟,刀上青丝飘起,你就随着青丝去寻,看它缠绕在谁的脚踝之上,那人便是纪灵投胎转世了。”
我没有告诉他的是,“绕青丝”之术是以损耗阳寿为代价的,博的也只是一个渺茫的机会,被此术送下去的魂魄,确实有极大的机会再世为人,但究竟是男是女,投胎何处,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否则就是插手轮回,代价也远非几年阳寿所能抵偿了。
杨树终究如我所愿,脸上露出了喜色,上前将纪灵的尸身抱起,仔细的给她整理仪容,将她横放在了我们脚边一片干净的地方,然后才去拔出匕首,小心翼翼的归鞘,又将它收进了贴在心口的内兜里,好像这样就能离纪灵更近一些似的。
然后他才若有所思的问:“真的只要一年?这么快吗?”
“嘈,你想干啥,不会去拐骗小孩吧?”
杨树挠头傻笑,也学着我一样坐在了地上,刚才心有挂碍时他不觉怎样,此时才感到胸腹间的剧痛,眉头也皱起来了,脸上的汗也下来了,一副行之将死的德行。
可看他这样,我反倒笑了:“说什么一年两年,咱哥俩得先从这绝地出去才行。”
“呃,你刚才不还说,进的来就出得去么?”
“我骗纪灵的,你也信?”
“你……”
杨树苦笑,但瞥见纪灵的尸体,笑容就完全敛去,语气断然的道:“出去!一定要出去!”
我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不错,还有笔账要和香云好好算一算。”
“不只是她,还有黑龙教!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我要让所有涉及此事的人,死无全尸!”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杨树嘴里吐出这么血淋淋的话来,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冰寒,听得我脊梁骨都直冒凉气。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没错,但可以想见的,他肯定会牵累无辜,我岂能让他惹上这份因果!
可没等我想好劝他的说辞,他已经咬牙站了起来,缓步走向了渡边孝。
就在我以为他会弄醒渡边孝逼供的时候,却见他直接抓起渡边孝的一只脚,掏出剔骨刀,运刀如飞,一瞬间,血肉横飞!
“啊!”
无论什么深度的昏迷,也禁不住刀削腿肉的剧痛,渡边孝在惨叫中醒了过来。
我敢打赌,这绝逼是他此生最痛苦的一次醒来。
“住手……不!求你……停!”
渡边孝疯狂翻滚挣扎,语不成句。
可是也不知重伤的杨树哪来的力气,竟捉住他的脚不放,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没能摆脱。
刀还在飞!
血肉成雨!
我瞠目结舌。
可能是我脑洞不够大,我死活也没想到,他口中的死无全尸,原来是要这么诠释的!
仅仅一愣神的工夫,渡边孝的一条腿,已经被凌迟碎剐,只剩一根连着筋的骨头棒子……
我急忙窜起来,拉住他:“你冷静点!”
他猛回头,脸上的神情硬是把我吓了一跳。
那原本帅气白净的脸,此时肌肉绷起,青筋直跳,眼珠子像灌了血一样完全赤红!
而且,他看向我的目光,从未有过的陌生,就像一头被打断了进食的饿狼!
我二话不说,一巴掌撸在他后脑勺上:“混蛋,跟谁凶呢?”
杨树被打得一懵。
我甩手又一巴掌:“你再跟老子呲个牙试试!”
杨树这才从怒火蒙心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松开了抓着肉骨头的手,可身子却还在哆嗦。
我不由暗暗心惊,如果不加干涉,他怕是会从此入魔!
他那嗜血的神情,连我都感到心悸,假如我是黑龙教的人,此刻肯定会不惜代价把他留在这洞窟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么一尊被鲜血蒙了眼的杀神,重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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