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1小时后恢复正常内容说来, 秦臻能读书入仕, 还是多亏了早年的这番奇遇。他以读书起始之财——银壶为自己书斋命名, 便存着告诫、激励自己的意味在其中:不可忘读书不易,不可负天赐机遇。
一步跨入东苑, 便见主堂屋外的檐廊上, 站着一位身着居家直裰的老者, 大雪天里衣着单薄, 正对着院门翘首以盼。他鬓发苍白, 眼角皱纹深刻, 但面色红润, 精神矍铄。苍髯垂胸,眉目端方,脸庞棱角分明,依稀可辨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周身气度沉稳, 此刻敛了气息, 看起来不过一寻常老人, 但沈绥知道他官威厚重,大理寺掌天下法度,他身为大理寺卿, 可以一言定人生死,便是阳世判官。
“郎主, 沈翊麾来了。”管家叉手行礼道。
“翊麾”是沈绥的散官官职——翊麾校尉, 从七品上。她以武入仕, 走的是武官的路子。在地方上做司法一系官员,时常要带兵缉拿盗匪囚犯,地方上的司法官几乎都是武官,属折冲府管辖,但在府尹、刺史手下做事。
“好好好,可算来了。”连道三声好,秦臻便要着木屐下廊来迎。他老远已经看见沈绥身影,内心喜悦无比。沈绥见状急忙上前相扶:
“世伯留步,地下潮寒,别冻坏了身子。”说罢退后一步,行晚辈礼,拜道:
“伯昭见过秦世伯,多年未见,观世伯依旧康健矍铄,伯昭心安。”
“哈哈哈哈,老朽我虽老却不朽也。”秦臻大笑,心情极为愉悦。
二人寒暄过后,便立刻上廊入屋。沈绥脱靴,跟随秦臻一路叙旧,入了书房席间,分长幼宾主落座。管家端了炭盆,烹上茶,便退了出去。
“伯昭近来可好?”秦臻斜倚在凭几上,笑问。
“一切安好。世伯内风可有再犯?今次颦娘也来了,若是有不妥,可唤颦娘来诊。”沈绥关心道。
“一切都好,之后再未犯过。伊大夫妙手,相比太医院也不遑多让啊,哈哈哈。”
她之所以这般关心秦臻的身体,自是有一段渊源。她十六岁那年入长安赶考,曾于青云观邂逅秦臻,当时秦臻似乎因某事内心郁结难平,以至中风倒地。沈绥急忙施以援手,恰逢那时颦娘也陪在她身边,便治好了秦臻的内风。之后二人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之交。但这段往事,二人均未张扬。外界甚少有人知晓沈绥与秦臻的交情。
“这一次你再来长安,我也是秉着一个原则:低调。本来是想让你直接住到我府上来,但想想还是作罢。眼下朝内看着太平,但暗流涌动,你我还是要避嫌。否则,对你将来的仕途,没有好处。”秦臻慢慢道。
沈绥点头,她雪夜来访,便是存着低调之心。又问:
“朝内暗流,可是太原王氏?”
秦臻顿了顿,伸手取了紫铜茶壶,倾茶入玉盏,沈绥见茶汤清亮高香,便知道是清茶而非煮茶,闻香应是洞庭碧螺,不由欣喜。她与秦臻一般,都爱清茶,不喜煮茶。
放下茶壶,秦臻抬手缓缓捋了捋胡须,眯起眼道:
“近年来王氏行为颇有些诡秘啊。眼下圣人心思也难测,年初时,将听政地移出大明宫,改到了兴庆宫。年中时,政事堂着兵部正式推行长征兵番役制。不久,晋国公主的召回令就发了出去。大约十天前,晋国公主已经回长安。”
沈绥掩袖饮茶,放下玉盏,笑而从容道:
“听闻惠妃近来对太子动作频频。”
“呵呵呵,聪明。”秦臻欣慰地看着沈绥,只觉得这孩子一点就透,真是惹人喜欢。
这就不得不提四年前的一段往事了。开元十二年,大明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王皇后与圣人成婚多年无子,只育有一女,即晋国公主李瑾月。当时武惠妃得宠,皇后兄长王守一恐妹妹色衰爱弛,从此王家失了恩宠。便请僧人明悟参拜南斗北斗,取霹雳木刻上天地文与圣人名讳,让王皇后佩戴。并道:“戴上它可保佑早生贵子,往后则可与则天皇后相比。”
后此事被揭发,触到了圣人逆鳞,王皇后被废幽禁,三月后抑郁病死,王守一被赐死。太原王氏从此沉寂下去。
圣人早年频频遭受女难,其父中宗,包括之前的睿宗,都在则天皇后的阴影之下。圣人自己当年也曾与太平公主争斗多年,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满朝文武都知道,圣人内心是十分忌惮女权干政的。王皇后佩戴符厌求子并非心存歹意要害谁,可王守一说得那句话可就太让圣人心惊肉跳。
但是此事过后,圣人十分后悔,虽不曾明确说过,但举动上便能窥得一二。最关键的,就在于对晋国公主的处置上。王皇后被废时,晋国公主正在安西都护府带兵。事发后被召回长安,软禁了半年时间。半年后,军中职务不降反升,又被派去了安北都护府,与突厥人打仗。
而最近圣人一系列的动作,则与武惠妃有关。武惠妃得宠多年,恃宠而娇,对后宫嫔妃小动作频频。圣人并非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设置“南内”,将听政处迁出大明宫,安排到了兴庆宫,就有前朝远离后宫的意味在其中。之后推行长征兵番役制,使长征兵换防年限缩短,也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多半,是想借此机会削弱晋国公主手中兵权。今年将晋国公主召回,或许是一招指东打西,一是将这位掌兵公主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二是借着公主回长安一事,敲打敲打武惠妃。
当今太子是丽妃赵氏所出,武惠妃宠冠六宫,育有四子三女,怎会甘心东宫之位在他人头上。而当年王皇后符厌一事,传言与武惠妃有关。晋国公主李瑾月与武惠妃天然为敌,彼此关系极恶,恰似跷板两头,掌握得好,便可平衡。
圣人召回晋国公主,是在警告武惠妃及其背后武氏,莫要出格。
不过,今夜沈绥来秦府并非是为了清谈时局,话头在这上面饶了两圈,便转到了正事之上。
只听她问道:“世伯,这次为了慈恩案召我入京,信中也未告详实,不知此案究竟有什么困难之处,竟是让长安城内那么多官员束手无策?”
秦臻听她提起此事,苍眉紧锁,显得十分苦恼:
“我从头与你说一遍吧。
这案子,案发于十二月十五,也就是十天前。那天恰逢晋国公主入京,案子就是当天夜里发的。原本因着公主回长安,慈恩寺正在为她准备水陆法会。公主长年在边疆,血战外敌,此番是圣人亲自嘱托慈恩寺为她祈福洗煞。因而这段日子,慈恩寺中不止有本寺僧侣,还有各大寺庙来的僧人、居士、道士入驻,人员复杂。
案发后,第一发现者是一个名叫圆惠的僧人,他是慈恩寺住持妙普法师的侍僧。清晨来服侍住持起身时,发现妙普法师死于方丈室禅房之中。之后没过多久,院内起了骚动,原来是僧众发现大雁塔之上,有人悬吊致死。就挂在大雁塔最高层东北的檐角之上,后来发现,吊死者为慈恩寺光明堂执事僧——善因。
一夜之中,慈恩寺两位高僧死于非命,事关重大,寺中僧人报官后,京兆府立刻着手调查。当日此事就传遍长安城,惊动了圣人和晋国公主。圣人震怒,要求大理寺协助京兆府彻查此案,尽快缉拿凶手归案。晋国公主也对此案非常关注,这些日子经常会着人来问询进展。此案影响恶劣,但又毫无头绪,最后竟是传出了一些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沈绥听到此处不由扬眉。
夜静雪密,院子内种植的青竹之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压弯了竹身。“扑簌簌”,雪块从青竹身上抖落,竹身减了负担,缓缓直了起来。秦臻望着窗外的雪景,幽幽道:
“那晚也与今夜一般,下着密集的鹅毛大雪。有两名僧人——圆通、圆清,夜半起夜,说是远远望见大雁塔之上,一头硕大的白毛猿猴,正以惊人的速度攀爬大雁塔。他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后,那白毛猿猴便不见了踪迹。
京兆府取证词时,听到这两名僧人的话,权当作梦话,并未在意。但是不久,在大雁塔上取证之后,京兆府内办案府兵之间传出了悚人之词,说是在大雁塔屋檐之上的积雪中,发现了古怪的掌印。食指至小手指四根手指与拇指间隔巨大,手掌奇长,五指短粗有力,分明不是人之手印。
便有传言流出,说慈恩寺两名高僧之死,是白毛怪猿所为。”
……
夜深了,沈绥起身告辞,秦臻叮嘱她明日一早去兴庆宫外候旨,或许圣人会传召她。沈绥应下了,秦臻一路将她送出,二人在乌头门外分别。
街面上空荡无人,家家闭门闭户,砖石地面已然新结了一层白雪,踩在其上吱吱作响。沈绥步速不快,路过一处三层楼屋时,她顿了脚步,抬头望了望,然后忽的提气轻身,脚下连点,漫步般上了三层楼屋的屋顶之上。她转身向南方,运足目力远眺。夜间白雪茫茫,隐约可见大雁塔高耸模糊的轮廓。
她漆黑的眼底隐着晦涩难明的情绪,忽而一笑,喃喃道:“有趣,有趣。”
张若菡看完后只是冷笑了一声,全没当回事,她知道沈绥根本不是这种经学卫道士,越是表现得如此惹人厌恶,就越是惹她怀疑。早在她收到回信之前,她就知道信中会有类似这般的内容了。她之所以如此聚精会神地看这封信,是在辨识信上的字体。
据千鹤所言,她并不知道这封信是不是沈绥亲笔所写,沈绥并未在千鹤身旁书写,即便就在她身旁书写,她也看不见。但想来,应当不是他人代笔。千鹤闻到沈绥身上有墨香,在给她这封信前并没有。
埋首仔细看了一会儿,张若菡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素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倚在无腿圈椅里,闭了眼小憩。
一旁服侍的无涯见状,连忙起身,拿了毯子来,给张若菡披上,跪在张若菡身侧后,抬手给她揉肩:
“三娘,您是不是累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就寝罢。”
“我还未有睡意,只是有些困惑,有些事想不通。”张若菡撑着首,闭着眼淡淡地说道。
“您和我说说,无涯虽然很笨,但您说出来了,总比憋在心里好。”无涯道。
张若菡笑了,笑容中多了些无奈和宽纵,道:
“好,我说,你权且听听。”思索了片刻,继续道:“我现在最困惑的是,这个沈绥,与赤糸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无涯听见“赤糸”这个名字,愣了半晌,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三娘最近举止反常,原来,竟是怀疑沈绥与当年那个人有关!这可不得了,三娘这是走在悬崖边,要知道那个人一家都是大逆不道之徒,最后全家葬身火海,死无全尸,实在凄惨。她知道三娘这些年来对当年那件事念念不忘,以至于落下心病。却没想到,这个新冒出来的沈绥,竟然会让三娘再度产生一些危险的想法,不由惶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