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一结束, 关晓雯就跟叶嘉锡说了引产的事情。她的表情太迫切, 叶嘉锡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母亲最近身体控制得不错,但医生建议还是需要手术, 手术初步定在三天后。医生对手术结果抱乐观态度, 叶嘉锡内心多少舒缓了一些。
他看了眼关晓雯的小腹:“明早去邻城做掉吧。”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情绪有些低落, 眼神微微有些闪躲,声音则非常的低沉, 两人交流完引产的事情,叶嘉锡便开车送关晓雯回家。
这天晚上, 关晓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
肚子里的胎儿除了生日宴上的那一次胎动,一整晚都安安静静的。
关晓雯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会记起那神奇的胎动时刻。
天亮之后,两人简单吃了早餐, 便和长辈打了声招呼出门了。
叶母知道自己要做手术, 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也没八卦两人要去哪里。
两人一齐坐上了车子的后排。
关晓雯一直把手放在小腹的位置,眼神有些隐忧的看着车窗外, 表情淡淡的。
叶嘉锡从上车之后, 一言不发, 他微微低头, 左手放在自己眉峰位置, 象在思考问题。
车子停在医院, 叶嘉锡先下车, 然后伸手扶着关晓雯下了车。
两人沉默的走进医院。
因为叶嘉锡提前打了电话,关晓雯不用排队,直接去了医生办公室。
一个四十几岁的女医生接待了她,女医生看眼关晓雯身旁的叶嘉锡:“叶总先出去吧,我先给她做做检查,检查没什么问题,立马进行手术。”
叶嘉锡点了下头,手指了指外面,对关晓雯说道:“我在外面等。”他迟疑了下,又加了句,“别怕。”
关晓雯咬了下唇,勉强挤出个笑容,目送叶嘉锡走了出去。
叶嘉锡出去后,医生拉开布帘,让关晓雯躺到床上,替她做B超检查。
关晓雯脱了鞋子,慢慢爬上床,她按照医生指示,把裤子往下褪了褪,露出鼓鼓的小腹,医生往上面抹了药,药物凉凉的,虽然室内暖气充足,关晓雯还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肚子里的胎儿也动了起来,关晓雯一脸的错愕。
她只觉得肚子里的宝宝从左边转到右边,又慢吞吞的转回左边。那种感觉特别强烈,她慢慢的用手放到了小腹的侧边,感受着自己的肚皮忽然鼓起又忽然落下,那是胎儿在动。
医生看了眼电脑里面的视频,有些怜惜的叹了口气:“这个小家伙的运动力真棒,很健康,发育很好。”
做完B超,关晓雯从床上下来,自己整理了衣着,医生又对她进行了几项常规检查,检查数据都很好。最后,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表情遗憾的说了声:“好了,我们现在去手术室,做引产手术。”
手术室就在医生办公室的旁边,医生直接领着她过去了。
关晓雯躺到了冰冷的手术床上。
医生在一旁做手术准备,边做准备边劝关晓雯:“引产很伤身体,下次如果不要孩子,早早做流产手术,到这个月份再引产,对女人身体损耗很大。做完手术,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否则会影响以后的怀孕。”
关晓雯没什么表情的听着医生的话,眼睛有些死气沉沉的望着天花板,等医生说完,她只轻轻的嗯了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在她神游天际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却忽然剧烈的动了起来。象是受了惊,也象是不舒服了,关晓雯眼睛回神,双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象是有两把刷子在刷她的肚皮,她听不到声音,却感觉到了小腹一动一动的。
她有些不适,忽然坐了起来。
几乎在她坐起来的同时,剧烈的胎动消失了。
医生惊奇于关晓雯突然的动作,扭头问她:“怎么了?”
关晓雯摇摇头,坐了会儿,复又躺下。
频繁的胎动再次出现了。那种感觉很奇妙,象是一突一突的,又象是一跳一跳的,关晓雯把双手放在腹部的话,感觉又象是有人在踹自己的肚皮。
关晓雯死气沉沉的眼睛慢慢的有了神采,眼球灵活的转动了两下,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个生命的存在。
没有胎动的时候,关晓雯感觉肚子只是在不断的长肉,自己除了身体不便没有其他的感觉。
可有了胎动就不一样了。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体内是个鲜活的生命。
就象现在,那个小生命在动,在向她传达着鲜活的意义。
上帝让人类十月怀胎是有一定道理的。
如果只怀孕几天便生出一个孩子,可能妈妈对孩子的感情不会那么深厚。
可是经历了漫长的二百八十天,妈妈和孩子之间就慢慢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世上最伟大的母爱便是在这二百八十天里诞生的。
肚子里的宝宝好象感受到了妈妈心情的变化,他依然不停的动来动去。动作副度不大,却足可以让关晓雯感受到。
在频繁的胎动里,关晓雯忽然鼻子酸涩,热泪滚滚而下。
她在剧烈的胎动里,慢慢坐了起来,她慢慢的整理了自己的衣着,又在医生惊诧的目光里下了手术床。
她满面泪水,语声哽咽的对医生说:“对不起,这个手术,我,不做了。”
医生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神。
关晓雯脚步蹒跚着走出手术室,慢慢来到走廊。
时值上午十点多钟,晴好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挥洒进来。
而叶嘉锡就在走廊尽头,面窗而立。
他双手背在身后,合体的羊毛外套勾勒出他洒脱的身姿,他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都象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关晓雯一步一步的靠近他,一步一步的接近阳光。
眼泪在她脸上不断的往下奔涌。
从没有一刻象现在这样,她不想哭,可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
叶嘉锡感觉到背后有声音,他慢慢转过身,略微吃惊的看着泪雨缤纷的关晓雯。
关晓雯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叶嘉锡的跟前,叶嘉锡飞速的上前,在她跪下之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关晓雯的体重几乎全倾注在了这两个胳膊上。
叶嘉锡非常有力的扶着她的胳膊,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眼睫。
关晓雯停住的位置很巧,正好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线处。
她在阴影下,而叶嘉锡依然沐浴在阳光里。
阳光下的叶嘉锡目露疑惑:“怎么了?”
关晓雯泪水持续不断的滑落,她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些苦涩的泪水,近乎卑微的哀求:“我,可不可以生下他?”
这个可不可以,需要征得叶嘉锡的同意。
因为父亲的两千万,因为这一桩并非建立在爱情基础之上的婚姻,因为她关晓雯欠着他叶嘉锡的。
关晓雯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她几乎语不成句,但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飙泪的面庞,足可以说明她此刻对这个孩子的渴求。
她应该恨这个孩子的,她应该讨厌这个孩子的,她应该厌恶这条生命的。可是,在恨、讨厌与厌恶之前,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当这个孩子以胎动的形式向母亲表达了对生的渴望,关晓雯没办法忽视不理。
这个生命既然来到了她的子宫里,既然想要唤她一声妈妈。
不管他是因何而来的,在他已经焕发出生机的这一天,关晓雯狠不下心来杀了他。
她决定,留下他。
她决定,为了他,哀求一下叶嘉锡。
虽然这种哀求,好象没有多少的希望。
关晓雯哭得很凶,浑身都不由得发抖。
叶嘉锡不说话,腾出一只手替她拭泪,拭干了旧的泪水,新的泪水立马汩汩而下,象开了闸的水龙头,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停止。
因为叶嘉锡的沉默,关晓雯的心渐渐的下沉。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养别人的孩子。更何况高高在上的叶嘉锡。
在她几乎要放弃的瞬间,她看到叶嘉锡的嘴唇翕动,发出了一个音节。
好!
她泪眼迷蒙的盯着他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发生了幻听。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看不到任何的其他。
叶嘉锡轻轻的扶起她,将她带离阴影处,扶着她走到阳光下,扶她在侧面的长椅上坐好,他蹲下,把头轻轻的贴近她的腹部。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宝宝,你好,我是爸爸!”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关晓雯的泪水飙得更加厉害了。
之前的泪水包含着怜惜、痛苦、纠结和无措,那么,此刻的泪水,就只有感动了。
关晓雯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腹,忽然轻轻的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