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一夜难眠,可许浮生仍旧不觉得困,也许是心里面有一团火在灼烧的缘故。
天刚微亮,许浮生就已经从被褥当中爬了起来,刷了牙,掬一抔冷水洗了把脸,便悄悄摸摸的推开房门,快步朝着小道上面小跑而去。
深秋的凉意在晨曦之时,的确是冷的有些深入骨髓,人在空气当中迅速的穿梭,携带着一阵让人龇牙的冷风。
许浮生顺着缓缓流淌着的长灵河小步慢跑着,朝着有些僵硬的双手喝了一口气,竟然有丝丝的白雾出现。
湖南这个马蹄形的地势,让冬季来的确实有些猝不及防。许浮生脸颊微红,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暗暗想到。
许浮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长灵河边,他只是感觉自己的心里面积郁着一团磅礴的闷气,他想要排解,想要发泄……
或许,在许浮生的心里面,还迫切的想见一见那一位神秘的陈老。
“陈老!”,许浮生小跑了一路,脸颊上面弥漫着晶莹的汗珠,在刺骨的寒风里面晨跑,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苦闷的差事。
陈老似乎没有改变太多,一副棋盘,一杆垂钓,以及脸上那一种闲赋逍遥的调子,只是肩膀上面多了一件灰色的长衫。
“我就知道你小子要来。”,陈老紧了紧肩膀上面的长衫,一脸和煦的笑意看着许浮生,脸上并没有因为许浮生的出现,而展现出半分诧异。
“您怎么知道我要来的?”,许浮生喘了一口粗气,锤了锤自己微微发酸的后背,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到了草甸上面。
“猜的。”,陈老笑道,摇头晃脑,一副典型世外高人的态势。
“我不信!”,尽管莫名其妙的重生了一世,但许浮生的骨子里面还是一个固执的唯物主义者。许浮生捡起草甸边的小石子,一颗连着一颗的射进河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大有一种誓不罢休,死耗到底的架势。
“你小子,别惊扰了我的鱼!”,长灵河其实不宽,陈老挥舞着手中极其狭长的钓竿,准确的朝着许浮生的脑袋上面拍了几下,这才继续说道:“等会儿我说了,你别有不信。这看人面相,主要是三分面,七分猜。上一次我见你眉头紧锁,印堂发黑,便知道你小子最近必然烦心事缠心。至于你为什么回来这里,那便是随口一猜了。”。
陈老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许浮生半信半疑,但是心里面却是惊讶的。这种讶异不是因为方才那一番话,而是陈老方才用钓竿敲自己脑袋的手段。
陈老动作十分的缓慢,许浮生甚至都能够看见绿色钓竿下落的轨迹,可是无论许浮生试了多少回,都完全没有办法躲开这轻飘飘的一敲。
许浮生活了三十年,像这样一点反抗手段都没有的时候,也是少见。
直觉告诉他,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大叔,一定不是常人。
许浮生眼睛里面闪过不甘,闪过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抓住面前,这样为数不多的机遇。
陈老眯着眼睛笑着,仍旧当然垂钓,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面前,许浮生脸上那一种异样的状态。
“陈老,我想跟您学一些东西!”,许浮生抬头,脸上所有的神情全部化成了坚韧。
生活这么苦,活着这么累,就算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机遇,下面隐藏着万丈深渊,许浮生也要并尽全力的游过去。
陈老笑了笑,并没有开口拒绝,而是接着继续说道:“你确定,想好了?”。
许浮生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拼命的点了点头。
“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从陈老的口中不咸不淡的蹦了出来。
许浮生有些诧异,认真的看了看陈老,发现对方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便低头想了想,更加认真的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可以平平常常,但是绝对不庸庸碌碌,浑浑噩噩!”。
“好一个平平常常,好一个庸庸碌碌,浑浑噩噩!”,陈老笑道,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十分的满意,抽回鱼竿,将已经咬钩的鱼儿顺手放到了鱼篓里面,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好,自己到底想学些什么呢?”。
“我胃口大,什么都想学!”,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饕餮语气惊呆了,许浮生有些腼腆的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陈老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像极了海绵的少年,重新甩勾,说道:“小心贪多了,嚼不烂,噎坏自己。”。
“没事,我胃口好,能消化。”,许浮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似乎感觉不太对劲,有继续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胃。
“好,你有一个想学上进的心,这一点很好。但是,你同时也要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这个硬道理。人这一生,就算听过许多大道理,也依旧过不太好。为什么?生活才应该是最好的老师!所以我能交给你的,真的不太多。”,陈老抬着自己的竹竿,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不过,改善改善你这个乱七八糟的身体,我还是真的有一些办法。”。
许浮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纤弱的胸板,不由得苦笑起来,自己这一幅身体,却是有些太糟糕了。
记得上一辈子,许浮生刚刚混迹于巷陌之间的时候,就是因为这具不成材的身体,没少吃亏。
“你等等,我过去教你。”,陈老将自己的钓竿放到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
许浮生点了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瞟向河流下方,那里有一座石桥,路程不近,绕一圈确实需要一点时间。
然而事实往往都是超出人的预料之外。
陈老并没有像许浮生心里面所想的那样,远远地绕上一大圈,而是抬了抬自己脚上的黑色老布鞋,披着灰色的长衫,信步从长灵河的上方踩了过来。
许浮生看着陈老蜻蜓点水的姿态,有些惊讶的合不拢嘴,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一苇渡江啊!陈老,您是神人啊!”。
陈老笑了笑,大有一种端坐云端,笑看江湖风云四起,我自岿然不动的神仙架势。
“你小子,现在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风水八卦这一说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个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陈老披着长衫,竖着手指,一副滔滔不绝的姿态,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陈浮生,已经一脑门子的黑线。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许浮生粗暴的打断陈老的自吹自擂,口中的语气自然是更加的不善。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所谓的神人啊,方才陈老所展示出来的一苇渡江,也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障眼法,利用了一些大自然当中的伟大杰作罢了。
这件事的穿帮,也只能怪长灵河里面的河水,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清澈了。
等许浮生往前两步,稍稍凑近一看,潜藏在河底的几根被水流冲刷而形成的石柱子,就浮现在了许浮生的眼皮子底下。
石柱子距离河面很近,几近浮出水面,所以陈老方才踩水渡河的时候,才会让许浮生产生了一苇渡江的错觉。
被许浮生灼热目光盯着的陈老,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老脸一红,接着用几声剧烈的咳嗽将尴尬掩饰过去之后,才紧接着继续说道:“你小子到底想不想学东西?”。
陈老现在淫威十足,许浮生十分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你现在这个身子骨孱弱的厉害,用猛药反而会伤身,只能用文火慢慢的调理。”,陈老伸手拍得许浮生好一阵龇牙咧嘴,这才满意的收回手说道。
“那该怎么办呢?”,许浮生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心里面自然知道方才定然有陈老的私愤在里面。但是没有办法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先打打太极拳吧,也顺便调养调养身体。”,陈老说完,抬手摆了一个起手式,站在朝阳的余晖下面,很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韵味。
“太极?”,许浮生摆了摆头,眼神当中闪过一丝疑惑。
上辈子因为自己身处环境的需要,许浮生也接触过众多的拳法,这其中就包括陈老推荐的太极。
可太极毕竟是有着‘三年入门,十年小成’的说法,比起实用性很强的截拳道一类,在许浮生的心里面着实显得有些落了下成。
“怎么了,你小子不愿意?”,陈老似乎看穿了许浮生的小心思,眯着眼睛,语气有些不善。
“只是觉得,有些不实用。”,许浮生依葫芦画瓢的在空气当中画了一个太极,然后垂下手臂,有些怅然,这是他对于太极的印象。
听完许浮生一番话的陈老,虽然紧皱着眉头,但是脸上并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真正知道太极真谛的人,已经不多了,不多了……”。
看着陈老有些萧瑟的背影,许浮生竟然没来由的有些感慨起来。
自己面前的这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颠簸,有着怎样的往昔,才会诞生出那样一种枯叶般萧瑟的气息?
陈老并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转身十分严肃的对着许浮生说道:“其实真正的太极拳含蓄内敛、连绵不断、以柔克刚、急缓相间、行云流水的拳术风格,使习练者的意、气、形、神逐渐?趋于圆融一体的至高境界,而其对于武德修养的要求也使得习练者在增强体质的同时提高自身素养。同时,太极拳也不排斥对身体素质的训练,讲究刚柔并济,而非只柔无刚的表演、健身操。你口中的那些,只是俗人庸人对于太极的看法罢了。”。
“这太极拳,真的能杀死人?”,听完好大一堆理论,许浮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
“能!”,陈老重重的点了点头,表情十分的严肃。
“您可以吗?”,许浮生小心翼翼的问道,直觉告诉他,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大叔绝对不简单,应该是见过红的那一类猛人。
“我不行。”,让许浮生没想到的是,陈老是摇了摇头,然后指着高耸入云的盘山山顶,慢悠悠的说道:“白云深处,大山顶部,有人可以。”。
“是那些吃斋念佛的和尚吗?”,许浮生紧接着追问道,越来越觉得那座孤傲的大山,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的简单。
“吃斋念佛?”,陈老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身体抑制不住的上下耸动起来:“他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那到底谁可以啊?”,许浮生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可惜的是,陈老似乎对这个问题丧失了兴趣,慢悠悠的跳过这个话题说道:“太极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主要讲究的是平心、静气、稳神。锻炼的是你的眼明,手快,脚稳。至于其他的,你暂时先不要想了吧。太极这样的拳法,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
许浮生完全不懂开始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身体也开始在陈老的手段下面,调整着各种不舒服的姿势。
怪异的姿势一点也不羞耻,很阳光,很积极,就像早上六七点钟的太阳,让人看起来有一种朝气蓬勃的姿态。
这些所有的一切,让许浮生彻彻底底的有种回到了十七岁的感觉,绝对不仅仅只是身体表面所呈现出来的通透架势。
“头──保持“虚领顶劲”,有上悬意念,不可歪斜摇摆,眼要自然平视,嘴要轻闭,舌抵上颚;
颈──自然竖直,转动灵活,不可紧张;
肩──平正松沉,不可上耸、前扣或后张;
肘──自然弯曲沉坠,防止僵直或上扬;
腕──下沉“塌腕”,劲力贯注,不可松软;
胸──舒松微含,不可外挺或故意内缩;
背──舒展伸拔,称为“拔背”,不可弓驼;
腰──向下松沉,旋转灵活,不可前弓或后挺;
脊──中正竖直,保持身型端正自然;
臀──向内微敛,不可外突,称为“溜臀”;
胯──松正含缩,使劲力贯注下肢,不可歪扭、前挺;
腿──稳健扎实,弯曲合度,转旋轻灵,移动平稳,膝部松活自然,脚掌虚实分清。”。
陈老拿着鱼竿假装而成的教鞭,一鞭又一鞭的抽在许浮生的身上,矫正着许浮生多余且歪曲的动作。
许浮生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在心里面不忘称赞陈老,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好老师。
繁拗太极的那些虚领顶劲、含胸拔背、沉肩垂肘、手眼相应,以腰为轴,移步似猫行,虚实分清、意体相随,用意不用力、意气相合,气沉丹田、动中求静,动静结合、式式均匀,连绵不断等等要领,全部都用最深刻的身体记忆,混合在教鞭之下,让许浮生记录到了心里面。
跌跌撞撞的一套打完,许浮生已经大汗淋漓,连手指头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浑身舒坦,这是许浮生在稍作休息,恢复力气之后的第一感觉。
许浮生不是一个啰嗦的人,吃饱了喝足了,理所应当的就得拍拍屁股走人了。
于是,在陈老诧异的目光之下,许浮生头也不回的化成了一道青烟,顺着长灵河的轨迹,在视野当中迅速消失不见。
许浮生没有办法,陈老那一种恐怖的折磨手段,一天实在是不想承受两回。
“狼心狗肺的小王八蛋!”,陈老笑了笑,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烟,慢悠悠的抽了起来。
“您觉得他怎么样?”,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戴着鹅黄色鸭舌帽的年轻女子,踩着水波飘到了陈老的面前,步伐轻盈,宛若黄鹂。
“这小子有点意思。骨子里面渗透着随意松散的范儿,但是心里面却住着一只饥饿的野狼。别看他现在这样虎视眈眈的模样,其实全都是被生活所逼出来的。是块好材料,但还是需要文火慢慢打熬才行。人生就会有两面性,但是像他这么两两相对到了极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陈老吐了一口烟圈,完全没有之前闲赋逍遥的姿态,一种狂潮之中大枭雄的气势席卷而来。
年轻女子洒脱的笑了笑,压了压自己的帽子,脱口而出:“其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陈老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转身便收起自己的钓竿,洒脱踏歌而去:
纵放屈伸人莫知,诸靠缠绕我皆依。
劈打推压得进步,搬撂横采也难敌。
钩棚逼揽人人晓,闪惊取巧有谁知?
佯输诈走谁云败,引诱回冲致胜归。
滚拴搭扫灵微妙,横直劈砍奇更奇。
截进遮拦穿心肘,迎风接步红包捶;
二换扫压挂面脚,左右边簪庄跟腿;
截前压后无缝锁,声东击西要熟识;
上笼下提君须记,进攻退闪莫迟迟。
藏头盖面天下有,攒心剁肋世间稀。
教师不识此中理,难将武艺论高低。
年轻女子也笑,两鬓的发梢被微风吹起,留下一地碎语:“叔叔这个性格,真的和先生一般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