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进将那木尔和卜失兔的首级悬挂在土蛮部的黑色苏鲁锭上,在白马骑的簇拥下回转到身后已然溃乱的战场时,随着传令兵们用蒙古话大喊起,“投降不杀!”时,被越骑营和屯骑营围住的怯薛军残部整片整片地投降。
当太阳落下前,两翼战场上土蛮部剩下的军队也全都成建制地投降了,除了乘乱逃走的十几路台吉,土蛮部七十三路台吉里,除去战死的,剩下四十二路台吉全都跪在了高进跟前。
战场上最惨烈的地方便是怯薛军被白马骑一路打穿的通道,两侧是积尸如山的人马尸首,素囊带着本部台吉们来到那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黑色苏鲁锭下时,他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倒是心中充满敬畏。
他是三娘子从小养大的亲孙儿,虽然他骄纵蛮横,但是他从小是被明国的先生教大的,再加上三娘子这位祖母从小教他的那些道理,他对于土蛮部的大汗有觊觎之心,但是却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拜见大都护。”
作为胜利者的一方,素囊带着手下和那些失败者一样跪在了高进面前,既然这位大都护能阵斩卜失兔,就同样能将他的脑袋高悬在那杆土蛮部大汗的黑色苏鲁锭上。
“素囊大台吉请起。”
高进并没有下马,只是让陈升代为扶起了素囊,接着让素囊过来为他牵马。
这样的举动,似乎有些侮辱的意味,可是素囊反而与有荣焉,就是他手下那些仍旧跪在地上的台吉们也没有愤懑之情,反倒是满脸的畏惧和羡慕。
这便是草原民族的天性,敬畏遵从强者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而如今端坐于马上的那位大都护便是他们心目中草原上的最强者。
“从今后开始,素囊大台吉便是土蛮部的大汗,是我朔方都护府承认的顺义王,你们可有异议!”
高进看向那些匍匐在地的四十二路土蛮部的战败台吉,高声问道。
牵马的素囊这时候满脸敬畏和兴奋地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土蛮部台吉们,心中是说不出的快意。
能给大都护牵马,是他素囊的荣耀,而这些当初跟着那木尔那个老东西反对他的台吉们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这就是他们间的区别。
“我等谨遵大都护的号令。”
战败的台吉里,有年长的带头说道,接着那些剩下的台吉们也都纷纷附和道。
宁死不降是不可能的,蒙古人历来的规矩,便是胜利者支配败者的一切。
“你们跟随卜失兔和那木尔叛乱,本都护本该将你们全部杀死,剥夺你们的部众妻女,但本都护向来以德服人,这次你们的死罪可免,但却需要交赎金来买你们自己的命。”
“多谢大都护恩德!”
高进的话尚未说完,那些跪着的四十二路台吉们都是连忙磕起头来,若是按着他们蒙古人的规矩,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命两说,更别说还能继续保住自己的地位。
……
夜晚,朔方军的大营外,又建起了数座俘虏营,五万土蛮大军,这次战死的只有五千余人,轻重伤者四千余,完好的俘虏三万余,逃走者近万。
中军帅帐内,打了胜仗的众将都开怀不已,比起以往的战事来,这次才真正称得上大战,但是五万土蛮部大军还是被他们摧枯拉朽般地击溃歼灭。
“为大都护贺!”
张坚头个跳了出来,举着酒杯道,然后帐里的众人,包括素囊查干巴拉们都是高举酒杯朝高进齐声道,“为大都护贺!”
“为我朔方贺!”
高进举杯还礼,饮下杯中酒后道,“此战大胜,各营都要将功劳统计好,待回到朔方城再论功行赏。”
“素囊大汗,今后土蛮部便由你来做主,我没别的要求,袄尔都司各部如何做的,你们土蛮部也照做就是,你们的牲口、硝土、土碱、羊毛和皮货,我全都按市价收购。”
“你们蒙古人的规矩,我不会破坏,但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能阻拦那些来我朔方都护府投军的勇士。”
当初立朔方部,高进喊着类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来鼓动那些底层牧民,但是现在他却需要素囊、查干巴拉还有娜仁托娅这样的蒙古贵种来帮他稳定草原的局面,用温和的手段来达成他的目的。
“小王谨遵大都护的教诲。”
素囊恭顺地说道,而帐中的各部台吉们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他们心里面,大都护不但如天神般不可战胜,也有着长生天般的仁慈。
这场庆功宴很快便结束了,众将和底下的士卒一样,只能饮酒三杯以示庆贺,这是高进定下的规矩,哪怕嗜酒如杨大眼和王斗也只能硬生生忍住这酒瘾,等待回到朔方城后才痛痛快快地胜饮一场。
……
归化城内,白日战场上侥幸逃脱的数千败兵,本来差点将这座城市化作废墟,但是当他们身后追击而至的朔方铁骑在城墙下告诉他们若是敢损毁归化城内一草一木,那位高大都护将会把他们杀光时,那些败军里的首领台吉们都约束了手下。
没人想死,他们现在只想用归化城体面地投降,于是归化城里那些商号都侥幸逃过一劫。
大明朝从来不缺胆大的商人,归化城里那些常驻的商号,加起来也有千把人,蒙汉混杂。
范家商号里,墙头上的丁修看着那些退走的鞑子败兵,饶是他武艺再高强,这时候也不由有些害怕,他再能打,也是干不过那起码两百多号人的鞑子败兵的。
“没想到那位高大都护威名如斯,竟然能震住这些鞑子的败兵。”
院子里,同样提了刀的掌柜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脸上满是后怕的神情。
丁修觉得这掌柜说得就是废话,要不是他懒散惯了,受不得军中约束,他还真想去朔方军里谋个前程。不过自己已经混进了这范家商号塞外行商的商队,也算是完成了那死人脸的交代,今后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翌日清晨,对于城内诸多商号拿着刀枪守了自家货栈一夜的掌柜和伙计们来说,当知道城中土蛮部的败兵们打开城门投降后,他们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归化城是做贸易之城,换谁做主人,商人们不会在意,他们在意的是安全和秩序。
自从上上代土蛮部大汗扯力克死后,归化城就动荡不安,土蛮部为了汗位归属的内讧持续了四年多,不过如今那些在城中坚持至今的商人们看到了彻底终结这动荡不安的希望。
毫无疑问,那位朔方大都护将彻底平定蒙古右翼,尤其是当这位大都护带着那支白马骑入城时,随军携带的那杆土蛮部黑色苏鲁锭上悬着的两颗人头更是叫城中人人明白今后这座城市究竟谁说了算。
在城中的顺义王府,高进并没有找到那颗朝廷的顺义王金印,不过对他来说也无所谓,“回头在城里找个匠人给素囊打颗金印。”
“是,二哥。”
陈升点了点头,对于朝廷,他们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这草原上的基业都是二哥和他们搏命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朝廷算个鸟。
所谓的顺义王府,在高进眼里还及不上府谷县那位举人在城外的庄园府邸来的华美精致,于是高进很快便失去了兴趣,自是将这座王府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了随后进城的素囊。
……
“发财了,发财了。”
升起的日头下,从归化城里倾巢而出的商人们几乎都笑得眯起了眼,那位大都护才是真正的财神爷,五千匹或死或伤的战马,这处理好了得值多少银钱,更别说这位大都护手上起码还有三四万匹好马,这指缝里随便漏点出来就够他们赚个盆满钵满。
来到被朔方军的士兵把守的尸首如山堆积般的战场,那些商人们哪管那些无头尸体看着寒碜不寒碜,只是领着手下的伙计们如狼似虎地扑向尸堆,朔方军瞧不上的那些破烂皮甲皮袄和甲胄,在他们眼里都能变成银钱,而死去的战马则被去毛剥皮剜肉剔骨,没有丝毫浪费。
归化城的商人们就像是蝗群般将战死的土蛮部骑兵吞噬得干干净净,而他们也向高进缴纳了打扫战场应交的好处。
李老根神气活现地看着面前那一大堆的掌柜,高声道,“想买马可以,但是需得加入我朔方商会,守咱们朔方商会的规矩。”
能在归化城里开分号的商号,都是有些实力,不过眼下那些掌柜谁都清楚今后这河套是那位朔方大都护说了算,他们自然晓得该何去何从。
……
“二哥,何必给这些商人这么多好处,这些缴获的马匹,咱们又不是吃不下。”
陈升皱着眉头,这些口外商既贪婪又凶狠,虽说他们把战场打扫得极为干净,省去了他们不少手脚,可在他看来也没必要把近万匹马交给这些口外商去贩卖,如今二哥已是朔方大都护,这马市贸易他们自然也做得,整个延绥镇治下,谁敢跟他们炸刺。
“阿升,你要记得,咱们还没强到能吃独食的地步,更何况这些口外商也有能利用的地方。”
高进拍了拍陈升肩膀,眼下朔方都护府的根基总算稳固下来,接下来他要回神木县,这朔方都护府得有人坐镇,陈升便是最好的人选。
“二哥,是说那银票?”
陈升知道二哥在神木县的时候,让匠人们做出了类似宝钞,但是名为银票的东西,打算用在草原上。
“这草原上向来是以物易物的贸易居多,银票这东西不能贸然在关内使用,但是用在这儿刚刚好。”
高进看着脚下的归化城,口中说道,他要在草原上推行银票来取代少部分的金银流通和大规模的以物易物,只要这件事情被他做成,这草原才称得上被他牢牢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