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之末的草原,即将入秋,虽说离着秋高马肥还有些时日,但是草原上的勇士们已经能策挥刀引弓,策马奔袭了。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两千多人的马队席卷而过,一把把挥舞的弯刀在阳光下如同钢铁的浪花涌过。
侯三看着眼前这幕算得上壮观的景象,脸上带着笑,他来到大板升城已有数日,刚来的时候颇受冷落,可是当他把带来的铁器亮出来后,这素囊部的鞑子们便换了副嘴脸。
“侯先生,本王的军队如何,不知可比得上你家老爷的军马?”
素囊回头道,河套那边新冒出来了个朔方部,部众过万,一下子成了河套诸部里首屈一指的大部,压过了歹青、切尽、猛克什力、沙计这些大部,他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要引兵过去瞧瞧,毕竟河套算是他的势力范围,诸部都奉他为主。
可是没想到,这朔方部倒是派了明国人过来说项,看在那些上等精铁的份上,素囊便认下了这朔方部的地位。
“王爷说笑了,我家老爷兵马不过数百,就是再精锐,那里及得上王爷大军,再说这草原始终是黄金家族的。”
侯三的回答,让素囊笑了起来,“侯先生果然会说话,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只要你们能继续拿出和这次一样的上等精铁做买卖,我们便是最好的朋友。”
“王爷,咱们有了这些精铁,箭矢更锋利,钢刀更坚固,那大汗的位子终究是您的!”
送走侯三,素囊身边有将领喊了起来,他们以往和明国人做生意,那买来的铁料可没有这么好过。
格日勒图看着好几个跳出来撺掇主子的将领,心中清楚他们怕是都收了那位侯先生的礼物,不过他们说的倒也不错,如今部中兵强马壮,只要能继续囤积那上等精铁打造兵刃箭矢,王爷迟早会下决心动手拿回大汗的位子。
“格日勒图,你和那高千户有交情,等过些时日便代我去趟朔方部瞧瞧,他若是愿意助我夺取汗位,我愿意和他结为安达。”
自家主子的话叫格日勒图吃了惊,他可是知道自家主子向来高傲,没想到居然这般高看那高进,不过他仍是连忙应声道,“是,王爷。”
……
草原上,随着朔方部的崛起,整个河套都乱了起来,被驯服的猛克什力部和沙计部成了朔方部的爪牙,这两部被高进打得大败亏输,损失的兵马且不说,后来更是奉上了牛羊马匹以做赔罪。
当然两部随后也得了好处,高进带来的诸多货物发卖的价格在草原上可谓是极为公道,而且东西也好,更有很多大明商队不愿贩卖的便宜货,像那粗陶碗盆,只有那些大商帮才会携带些瓷器卖给蒙古各部的贵族,可是价格极为高昂,哪像那粗陶碗盆,就是底层的牧民也用得起。
眼下除了布匹食盐铁锅外,河套这边那些粗陶碗盆是卖得最火的货物,查干巴拉和哈日巴日就是靠着朔方部里那些不限量的货物彻底坐稳了位置,而两人部中那些贵族们在见识过高进的强大和富有后,也都是心甘情愿地和两个新主子一起成了高进的忠犬。
查干巴拉和哈日巴日在地位稳固后,便迫不及待地向四周的小部落动手了,都护大人那里的好东西那么多,他们要造福部众,就得拿出牛羊马匹牲口硝土羊毛去置换,可是部里的积蓄早就掏空了怎么办,那自然是去抢啊!
抢了众多小部落后,猛克什力部和沙计部自是迅速地恢复了元气,让原本虎视眈眈的其他几个大部颇为懊悔没有一开始就动手,等他们盘算好想要趁机吞并瓜分猛克什力部和沙计部时,才发现查干巴拉和哈日巴日这两个小狼崽子可比博罗特还有巴尔思那两头老狐狸难对付得多。
众多小部落遭了殃,猛克什力部和沙计部固然劫掠了不少人口,可是更多的人口却是逃亡涌向了朔方部,这也让留守的陈升等人大为头疼。
“二哥来信了。”
朔方城内,充作临时都护府的中军帅帐里,正看着那些伙计们整理的文书的陈升听到杨大眼那大呼小叫声,腾地从马扎上跳了起来。
片刻后,陈升看完了那封信后,苦笑着朝帐中闻讯赶来的众人道,“二哥说了,这来投奔的鞑子多多益善,要咱们做好编户齐民,朔方军也可以适当扩充。”
听到陈升的话,帐里众人都是神情一紧,这过去的夏天里,他们可是忙得每日脚不沾地,如今朔方部好不容易走上正轨,这又是五六千的鞑子哭爹喊娘地求着要加入朔方部,他们怕是又有得忙了。
“二哥说了,他已经让商队采买了大批粮草物资,咱们不需为此发愁,再说眼下朔方部里那些‘老部众’都学全了规矩,到时候老秦你辛苦下,挑些聪明的十户长去带那些新鞑子。”
“升爷放心,我就是累死,也不会误了老爷大事。”
秦忠拍着胸脯道,侯三沙得刁不在,朔方部的民政杂务都落在他身上,大家伙也都是瞧在眼里,如今倒是没人再笑话他胆小怯懦。
高进离去后,陈升变得越发沉稳,吩咐过秦忠后,他自看向张坚他们,“咱们和古北寨之间的河道运输,你们得派人盯紧了,过去这半个月里可是有好几伙马贼想要抢咱们的货。”
“怕不一定是马贼,说不定是鞑子那些大部兵马扮的。”
“二哥不在,你们就别想着打大仗,给我看好货物就是。”
陈升瞟了眼张崇古后道,眼下朔方部人口近两万,虽说粮草物资都不短缺,可要是出动大兵的话,那可就不够了,二哥不在,大家没有主心骨,他更不能放任张崇古他们胡来,这仗万一要是打输了怎么办?
看到张崇古吃瘪,张坚自是心中快意,这傻大个自打和沙计部打了仗后,却是有些飘了,莫看他们眼下部众近两万,可是他们一仗都不能输的,否则便会被群起而攻。
……
古北寨外,车连着车,上面装满了乌黑的蜂窝煤,这些都是要运去朔方部的。
“都麻利点,赶紧给我把东西运到码头去,全部装筏子上。”
李老根大声吆喝着,他最近都是往返于朔方部和古北寨之间转运物资,整个人都黑了圈,不过累归累,可这人却越发精神了起来。
眼下古北寨外的大矿里,那些挖矿的分作了三班,昼夜不停地挖煤,然后就地活泥制成蜂窝煤,送往朔方部和河口堡,他们要赶在入冬前,囤够足够多的蜂窝煤压仓。
潺潺的流水里,一支支大筏子停靠下来后,那些光膀子的力夫们便卯足了劲开始搬运起货物来,成捆成捆的皮货还有羊毛、硝土被搬下来,然后腾出地方装上那些蜂窝煤。
码头上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总算得空喘口气的李老根瞧着也是满心欢喜,靠着朔方部那里的贸易,这古北寨也是得了大好处,作为草原和关墙内货物的中转站,去年曾经来过古北寨的商人们过了长夏后便络绎不绝地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人口。
放在过去,这些人口里多是那些商人们要带去草原上搏命的新招伙计,可如今古北寨这里来自草原的货物堆积如山,哪里还需要这些商人们冒险出塞,于是这些人口便成了古北寨急需的劳力。
不需要去草原上面对马贼和鞑子,只需要卖力气,就能有个温饱,还能攒下工钱,而那些商人们也乐得古北寨接收这些他们已经不需要的新招伙计。
四海货栈的账房先生直接就在码头上搭了桌子和南来的商人们商议价格,交割货物,同时下定各种货物和材料。高进这个夏天在草原上赚取的钱财不下五万两,可是转个手就被他用来购买粮草物资和各种物料。
而这全是实打实的交易,没有官员漂没的采买,莫看只是区区五万两的物料采买,可是却足以叫那些来古北寨的小商户们赚到好处,乐意在古北寨做买卖,顺便为四海货栈扬名。
“不想这古北寨居然繁华至此,要是再过几年……”
那临时搭建起来的码头边上,两个穿着羊皮袄,看着像是寻常山西老抠的中年汉子在那里窃窃私语,他们是张家口范家手下的掌柜,原本是在大同那里收货,后来高进抬举了刁麻子寇安这些小门小户的行商后,他们能收到的货物便比往常少了许多。
收不到货物,便要被东家责难,他们自是要寻根究底,可是刁麻子和寇安都是老江湖,在大同那边的行商里也都各自有些名声在,他们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刁麻子二人靠上了延绥镇的贵人,那贵人按着市价收货,那他们还像往常那般压价收货便自然行不通。
范家的势力主要在张家口,在大同官面上也有关系,可是哪里奈何得了延绥镇这么远,范家眼下也不过是刚刚靠着和辽东那里的违禁买卖,成了晋地豪商,要是真动手杀了刁麻子寇安那伙人,这名声可就坏了,谁还愿意给范家做事。
于是两人自和东家范永斗报了信,结果便被派来打探消息,恰好刁麻子寇安他们因为赚得盆满钵满而大肆招兵买马,两人才得以扮做行商混了进来,到了这古北寨后,他们亲眼瞧见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木筏排子还有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这才信了在关墙内听到的传言。
这两人自以为交谈隐秘,却不曾想他们早就被古北寨里的探子给盯上了。
穿着身黑袍的单英看着也像是来古北寨做生意的外地商人,可实际上他如今是高家军的密探头子,锦衣卫炮制出来的秦王谋逆大案里,单英连个小虾米都不算,再加上他有幡然悔悟的立功表现,最后自是从神木堡的大牢里给放了出来,当然他那百户官职自然也保不住。
出狱后,单英便直奔河口堡,当时高进已经带兵出塞,不过好在木兰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再加上高进也提过对单英的安排,木兰自叫单英在河口堡里挑选人手训练密探。
已然洗心革面,发誓效忠高进的单英当即便在河口堡里细细挑选了二十人,而他也是在训练这些手下时在河口堡里抓了好些个混进来打听消息的探子,高进在朔方部的时候从沙得刁口中知道单英的表现后,便派人传信叫他来了这古北寨。
单英是个狠人,也是个干练之才,古北寨这边入了秋,往来的商旅众多,鱼龙混杂,正是单英的用武之地,这也是高进把单英放到古北寨的缘故,实在是他手底下适合干这种事情的只有单英和鲁达二人,但鲁达是夜不收出身,更适合军中。
“给我盯紧了这两个贼厮鸟,他们和谁见过面,去过哪里,都给我记住了,要是有谁误了事,哼!”
看着交头接耳后分开离去的两人,单英朝着身边两个手下冷声道,这段时间他可是在古北寨抓了不少探子,里面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就连锦衣卫的番子都有,虽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是也不由得他不慎重。
草原上老爷立了朔方部这档子事,单英早从李老根那里打听了个清楚,猜到老爷的雄图大志后,单英便更加警惕起来,被他抓到的那些探子里,有些被送去挖煤,有些则是被他变成了自己人,便好比那些锦衣卫的番子,如今反倒是成了单英的眼线,他们送回去的都是单英编出来的消息。
“大人放心,咱们一定盯紧了他们。”
两个探子紧紧盯上了各自的目标,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而单英则是压了压头上的斗笠,自往李老根身边去了,这老家伙虽说做事情麻利,可他那张嘴就是个漏勺,什么消息都敢往外说,他需得给他好生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