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府里发生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四周,只是这时候陈升已自带着马队,手执火把绕城而走,口中更是高呼着,“我等乃是朝廷经制官兵,奉命镇压叛贼逆党,尔等良民,谨守家中,勿要出门上街,若有趁乱侵犯民宅者,皆以逆贼党羽论处,杀无赦!”
如是这般高呼,马队绕着整个寨子里的土路跑了一圈,重复高喊了十数遍,路上倒也遇到些胆子大的泼皮无赖见百户府大乱,想要出来趁火打劫,只是没成想遇到陈升他们这帮杀星,就是想跑都来不及,毕竟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好几人当场就被追上刺死。
反正这个时候有胆子出门上街的,不是百户府的人,便是些心怀不轨的匪类,陈升他们动起手来毫不手软,这般杀人立威后,陈升他们方才策马往百户府而去。
这时候,百户府里,被逼到后院的一群百户和手下家丁们,这个时候都是目露凶光地盯着前方的盾阵枪林,这丰子沟的百户府,除了院墙高深,占地够大以外,便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这马厩也是在府里的,本来这近百号披甲家丁若是骑乘战马未必不能决死杀出条血路。
可是百户府里前院动静刚响,潜伏在内的鲁达便立刻寻到马厩,一把火点了马厩,那受惊的马匹到处乱窜,张坚手下刀盾队又轻兵直进,压根就没给单英他们这些人取马的机会,就被逼到了后院的练武场上。
这时候不远处的马厩已经火光冲天,鲁达正在那里招呼着高进留后的家丁队押着那些抓住的百户府下人们挑水灭火,同时收拢那些受惊的战马,实在是那马厩离着柴房不算远,他可不想自己藏好的那两条黑犬最后化作灰灰了去。
望着前方盾阵如山,长枪如林,杨春心如刀绞,他怎么就信了林顺、单英这几个狗贼的话,平白无故招惹这高阎罗做甚,如今倒好,他们还想着算计人家,可结果人家直接杀上门来了,看着那就是骆驼城里都未必拉得出来的刀盾队和杀手队,他就悔不当初。
早知这高阎罗是如此奢遮的大虫,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和这种有钱又能打的凶人为敌。
“杨百户,马百户,眼下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不是计较别的时候。”
这群百户里,就属单英最机敏,他看着杨春和那马百户脸色,就知道两人怕是恨上他们了,说起来他都没想到这高高阎罗手下岂止是兵强马壮,这等骁锐精兵,怕是只有骆驼城里动员大军,才能凑出几支这样的人马罢了。
百户们虽然心思各异,但是单英这句话的道理确实没错,这个时候谁能相信都杀到他们跟前的高阎罗能放过他们。
可是这世上总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单英的话刚说完,便已有人道,“那高阎罗再丧心病狂,总不能把咱们都杀了吧!”
这句话一出,单英眼皮直跳,果然只见那杨春道,“冤有头,债有主,老子是被你们牵连的……”
单英这时候恨不得用刀子挖开这几个蠢货的脑壳,看看他们生得是不是猪脑子,这高阎罗大军夜袭,俨然是处心积虑要置他们于死地,这个时候你他娘的说不关你的事,当那高阎罗也是和你一样的蠢货吗!
高进并不知道,那些貌似抱团的百户们已经处在内讧的边缘,不过他始终不急着进攻,眼下摆开阵势的刀盾队和杀手队相比李二狗王定他们这些老家丁们还是差了不少,再说这练兵也得看对象,眼下那群家丁可都是全身披甲,里面不乏能战的勇士,而且对面那几个百户里也是有能打的,他可不想把他们逼得困兽犹斗。
张坚站在盾阵里,也在观察着对面和他们对峙的披甲家丁们,他知道高爷按兵不动,是在等后面的家丁队和马队过来给他们压阵。
不过他怎么瞅着对面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那些本该抱团的披甲家丁隐隐分成了两拨,这让张坚猛地想起了当日他是如何被沙得刁他们那群王八蛋给卖了的,只是那种恼怒转瞬即逝,他反倒是摸着下巴,眯起了眼等着看对面笑话。
鲁达过来时,带上了杨春的家眷,他是夜不收,做事可没那么多讲究,“老爷,这是那杨春的妻儿,您看要如何处置?”
杨春的妻子是个白皙丰满的妇人,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大的也才十岁出头的样子,小的只三四岁,被杨春妻子抱在怀里,这一大二小看着周围如狼似虎的军汉们,吓得瑟瑟发抖,那杨氏路上曾想要撒泼,结果被鲁达一巴掌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心里才没了半点念想。
“高爷,眼下这九个百户,虽说全杀了固然痛快,可是这事后追查起来,他们全都当了叛贼附逆,也太过耸人听闻了些,到时候万一遇上个刺头御史,不好糊弄啊!”
高进边上,一副赤胆忠心狗腿模样的沙得刁开了口,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可还是叫边上几人听了清楚。
程冲斗是不知道高进他们先前在中军帐里商议的内容,此时倒是听明白了些,但并没太放在心上,似他这等任侠快意的性子,什么朝廷王法、官府规矩都是狗屁,他厮混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人心鬼蜮没见识过,就好比他年轻时跟人决生死,那生石灰不也照用不误。
鲁达倒是忍不住多瞅了几眼沙得刁,他原本以为这厮就是个溜须拍马的小人,不曾想这见识分毫不差,这沙得刁若是不提这一茬,他都没想到这事后收尾的关节上。
高进亦是皱眉沉思,沙得刁的提醒让他想起了他当日交给关爷的那两百多颗鞑子首级,为了将那些鞑子首级漂白成实打实的军功,那位总兵大人可是把整个延绥镇上上下下都顾上了,最后才把那份军功做得无懈可击。
自己要反诬这些同僚附逆造反,甚至把徐通都牵连进来干掉,自然不能这般粗糙的行事,神木堡一共十个百户,九个都附逆被他砍了,这只要那事后勘验的御史不是傻子,都会起疑心。
“老沙,你说得不错,要不是你,我险些犯了大错。”
“高爷哪里话,您老烛照洞明,小的只是……”
听到眼前高爷那一声老沙,沙得刁骨头都轻了三两,不过口中仍是马屁不绝,叫刚对他生出些好感的鲁达不由又厌恶起来,这厮果然就是个小人。
“既然如此,那老沙,便麻烦你过去说降几人,我自记你大功。”
原本还拍得兴高采烈的沙得刁陡然间好似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苦着脸看向那位淡然吩咐的高爷,沉默片刻后才惴惴道,“高爷,小的能不去吗?”
“你说呢?”
高进没有回答,反倒是冷笑着反问道,这沙得刁颇有几分做狗头军师的能耐,只是这厮惯会偷奸耍滑,属于不拿刀逼着就不会主动做事的。
随着高进言语,鲁达嘿嘿一笑,左手婆娑着腰里那柄剥皮小刀,盯着沙得刁的脑袋直看,右手在那里比划着,口中更是念叨着,这头皮要如何剥才不会伤了分毫,直吓得沙得刁脸上都没了血色。
“为高爷效命,小的义不容辞,便是刀山火海,小的也浑然不惧。”
沙得刁连忙朗声道,接着视死如归地自走向两军阵前,同时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着要如何说得那些百户里有人反水。
看着沙得刁走得极慢,高进也不催促,反倒是朝鲁达道,“老鲁,你带杨春妻儿到阵前,也算是给老沙吃颗定心丸,告诉他要是真陷在对面,咱们也有人质换他。”
等着对面内讧的张坚看到沙得刁时,差点没笑出声,实在是这厮双腿打着摆子,便还要做出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模样来,最后忍不住道,“沙副将,高爷这是派你去劝降?”
“你怎地知道……”
看到张坚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神情,沙得刁心里越发苦,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没事显摆什么见识。
“老沙,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我告诉你,对面怕是和当日咱们情况差不离。”
听到张坚这番话,沙得刁眼神一亮,他本就精明,这时他看向前方那群家丁,果然也发现了其中猫腻,于是他不由感动道,“张老弟,我过去多有得罪,还请你海涵,这趟我老沙若能完好地回来,必定要在铜驼楼里给你设宴赔罪。”
这时候鲁达也带着杨春妻女到了阵前,本待要给沙得刁吃颗定心丸,却不知张坚和这厮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叫他昂首挺胸地走向对面那群家丁,一副夷然不惧的样子。
“小张,你和那厮说了什么?”
鲁达不由好奇地问道,张坚却是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给老沙壮壮胆!”
“你有那么好心?”
“鲁大师,我这个人记仇,他要是死了,我以后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看着大步走向敌阵的沙得刁,张坚脸上的笑容叫鲁达都不由心里发毛,这厮浓眉大眼的,没想到这么小心眼。
正隐隐对峙的杨春单英他们,随着沙得刁大摇大摆地过来,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杨春看到被押到阵前的妻儿,更是没了抵抗的心思。便是单英,这个时候只要高阎罗肯谈判,他自然也不愿意死拼到底。
说穿了他们和高进的矛盾,是觉得高进在掘他们的根基,而他们自觉联合起来就有实力和高进掰掰腕子,可是眼下这高阎罗的兵马把他们的臆想砸得粉碎,这个时候谁要是觉得他们还能杀了这高阎罗,怕是要先被自己人乱刀砍死。
沙得刁所过之处,那些披甲家丁们纷纷避让退开,让他心里甚是痛快,很快他便见到了杨春单英他们,这九个百户果不其然分成了两帮人马,“在下沙得刁,忝为高爷麾下那,那个心腹亲随,此来是有几句话想问问诸位?”
“沙爷请讲?”
杨春最是迫不及待地头个跳出来道,让那单英不由心中大骂,就是要谈判也不能显得这么急迫,这不是告诉人家他们这里压根就没有破釜沉舟,死战到底的勇气,那还如何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