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中死去的马匹和受伤的马匹被带回了古北寨,对于缺钱的河口堡来说,这些受伤和死去的马匹无疑是这场战争中除了缴获以外最大的一笔财富。
城外的战场上,吃过饭食后的乙字队青壮们驱赶着嗅到血腥味赶来的狼群,那些倒毙在雪中的马匹都是战利品,木兰大娘子交代过,要完完整整地带回去,要知道完整的马皮价值不菲,可一旦被那些恶狼咬破相糟蹋了可就不值多少钱。
自觉先前战事里没出什么力气的范家马队,也主动出城猎杀狼群,在这荒野塞外,这样的一处战场,对于四周饥饿的狼群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娘的,这里的狼可真多。”
开弓将一头试图靠近战场边缘的恶狼射翻在地,陈虎瞅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狼嚎,还有那黑暗里绿油油的狼眼珠子,忍不住低声骂道,刚才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已经驱赶过一波狼群,可是没想到这些狼群就在外围游荡,不但没有离去,更是会趁着他们不注意跑进战场上撕咬尸体。
“头儿,我看着这方圆几十里的狼群怕是都要被引过来,咱们得小心些。”
“让大家都挨近一点,别被那些畜生给伤到了。”
这狼群要是聚集起来,哪怕是陈虎他们这些厮杀汉见了心头都有些发憷。
站在城头上,范秀安看着城墙外被火把照亮的战场,朝身旁的高进道,“高老弟,你看那远处的狼群越来越多,都想来这里分一杯羹。”
“我怕这些畜生有命来,没命回去。”
高进笑了起来,他明白范秀安话里的意思,这一仗他打赢了,一旦消息传出去,古北寨的名头会更上层楼,如果他们能稳住古北寨到归化城的商路,和沿途的鞑子部落达成协议,恐怕今后这古北寨除了冬天外,商人们能从开春就过来做生意。
只是这也必然会导致更多觊觎者的出现,要知道人心贪欲更胜恶狼,还有古北寨若是越趋繁华,鞑子那里同样也会惹来窥伺者。
高进现在看上去兵强马壮,可是古北寨的生意只要做大了,这点兵马必定是不够用的。
“高老弟就是高老弟,不过骆驼城那里,大公子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范秀安知道高进的性情,固然能隐忍待时,但是对于这年头一些场面上的规矩,这位高老弟还是不太熟悉。
“范兄,大公子雄图壮志,意欲收复河套,我高某深为敬佩,愿为马前卒,只是我河口堡兵微将寡,所以才不得已行索要赎金之事,这些都要请范兄您代为转告大公子。”
看着忽然间正色说道的高进,范秀安不由哑然失笑,他没想到高进竟然是打算让他去骆驼城做个说客,为他说服杜弘域,不过这和他的目的不冲突,他也颇有意向。
要知道,范秀安眼下手上有两笔大生意,足以让他把整个范家堵上,第一便是那垄断整个陕西的蜂窝煤生意,第二便是古北寨这控制塞外商道的宝地。而这两笔生意都离不开高进手上的武力做保障。
府谷神木县多煤,但也不是每个开矿的豪强会卖总兵府的面子,要垄断煤价,到最后还是要付诸武力,杜弘域手下自然也有能动用的私兵,可是范秀安却相信这些私兵绝比不上高进的兵马靠谱,更关键的是高进不会顾虑那些什么大豪乡党之类的关系,换句话说就是高进敢下死手,可旁人就未必了。
“高老弟放心,大公子那里,我自有法子为你转圜。”
范秀安胸有成竹地说道,这行军打仗,定谋划策他是比不上高进、杜弘域,可这论到颠倒黑白的说客本事,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高老弟,我走之前,你和那几家将门家丁头子也需得把这战败的过程好好捋一捋。”
高进这仗固然赢得酣畅淋漓,可范秀安觉得能藏拙还是藏拙的好,另外得罪那些将门归将门,给他们稍微留些颜面也无妨,这世上哪有什么真解不开的死仇,说穿了只是利益不够罢了。
“范兄要是不介意,咱们不妨一起去木兰那儿瞧瞧,差不多也该商量个结果出来了。”
高进并没有掺和到赎金的谈判里去,全都交给了木兰做主,听到他这般说,范秀安自是点头答应,在他眼里木兰便是做生意也是把好手,这战场上死伤的马匹,从马皮马骨马毛,但凡是能卖钱的部位,她全都列了表,除了古北寨和河口堡留下自用的,剩下的全都甩给他冲抵先前购买物资的货款,这算得可精明了。
四海货栈的二楼,沙得刁看着一本正经算了笔账的木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边军战兵,月饷一两五钱,一年就是十八两,还有其他杂项银子,沙副将,贵军士兵那可都是将门里的重甲骑丁,这月饷只高不低,我按着一年二十两算,够厚道了吧!”
“我看过贵军士兵,几乎都是不到三十的青壮,这再打上十年仗,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个人二百两银子,这赎金价格很公道了!”
桌子上,木兰拿着把木算盘,一边说话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着,“如今贵军上下一共一百五十八人,您和七位统领,照道理这赎金只该更贵,只是咱家老爷说了,他和沙副将您一见如故,大家也算是朋友,您和七位统领的赎金便不收了,便按一百五十的人头收赎金,总共三万两,您看怎么样?”
在算盘上打出个数字后,木兰看着坐在对面的沙得刁,笑吟吟地说道,在她身后的侯三则是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大娘子心可真够黑的,三万两都喊得出来,他估摸着要不是对面那位沙副将自忖打不过这位大娘子,只怕此时已经恨不得要抽刀砍上来了。
“大娘子,三万两,你怕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沙得刁脸上强挤着笑,可是那表情却比哭还难看,那高百户说自己是个不识数的,让这位木兰大娘子来谈,可他看这位大娘子才是不识数的,二百两一个家丁,莫说其他七家,就是他家老爷也不会答应。
“这怎么就是说笑了,沙副将要是嫌贵,可以还个价啊,买卖买卖,你不还价怎么谈!”
木兰看着沙得刁,她可是听张坚说过,这沙家在骆驼城可是把持着好几项营生,这钱财上比大半的将门都富有得多,而且沙家人擅长杀价,要是一开始不把这价往高了开,很难逼出他们的底价。
木兰清楚的很,这赎金到底什么价,还真不是他们说了算,逼出对方的底价就行。
看着木兰,沙得刁心说,就这狮子大开口的价,叫他怎么还,总不能上来就喊出自家的底价,就在这个时候,高进和范秀安到了,看到高进,沙得刁立马就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喊起来,“高百户,这赎金二百两一人,也实在太贵了些……”
“二百两!”
高进也没想到木兰开的价这么高,不过他身边的范秀安倒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在他边上低声道,“漫天起价,落地还钱,弟妹喊这价,没毛病!”
“沙副将,那你还个价呗!”
沙得刁哪会在这个时候把底价给说出来,于是他絮絮叨叨地把木兰那番话转述了遍后道,“高百户,大娘子这般算法也太……”
“我看这算法没毛病,那边军战兵的月饷有克扣,可沙副将你们总不会扣家丁的银子,你说是不是!”
“高百户,这十年时间也太长了,这俗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那五年总行了吧,沙副将,你可别告诉我,你们那些家丁连五年都活不了。”
就算是五年,还是得一百两银子一个!沙得刁心道,可这时候他还是得厚着脸皮道,“高爷,您不知道,咱们就算回了主家,这甲胄刀兵还有战马还得重新添置,这又是一笔钱是吧!”
“那把甲胄刀兵还有战马都还你们,这一百两一人总差不多了吧!”
高进猛不迭的一句话,叫沙得刁愣住了,他和其他人就压根没想过,高进愿意把甲胄战马还给他们的,这一时间他都没反应过来。
“一百两,你们的甲胄刀兵战马统统还你们,若是不成,那就不必谈了。”
高进缺的是现银,而且范秀安的提醒也让他意识到,他需要藏拙,沙得刁他们的甲胄刀兵他全留下来,等于是谁都知道他能多出小两百的重骑兵队伍,可是他能从鞑子那里购买战马,手上也有铁匠能打造甲胄,他又何必强留下来遭人惦记。
“成,成,成。”
沙得刁连忙喊了起来,要是这甲胄刀兵和战马都还回来,一百两这价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总而言之先答应下来再说。
“行,那沙副将你们回去商量下,选几个人去骆驼城报信。”
“老爷,那些甲胄刀兵和战马咱们真不要了?”
等沙得刁离开,木兰才皱着眉头问道,要知道那些重甲骑丁身上的全身甲可是锻造不易,除了骆驼城和神木县这等大城重县,其他小地方就是花钱也弄不到这样的全身甲。
“不过是鸡肋罢了,咱们还用不着这等全身披甲的重骑。”
高进仔细想过,等回龙湾那里的水坝筑成,铁匠坊就能利用水力鼓风和锻打,到时候这铁甲又不是不能造,还是换成现银更划算,再说了眼下他们缺的是人,不是装备。
反倒是有了这一万五千两的赎金,这能做的事情才更多,等到开春以后,这古北寨附近要开荒种田,还要开窑烧陶器瓷器,河谷的煤矿要扩建,那些贼匪们做了苦力,也要购买粮食养着,这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听完这番话,原本还想着能有不少进项的木兰,脸上笑意顿时没了,她发现在老爷口中,这河口堡和古北寨就像是两个无底洞,这多少钱都不够花的。
“木兰,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咱们眼下花的钱是投资,以后能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高进这般说道,他怕木兰钻了牛角尖,又想方设法地要去省钱,这一仗打完,河口堡和古北寨接下来可是要迎来很长一段太平日子,正好用来建设发展,这钱是万万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