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殿与大雄宝殿成犄角之势,是梁山寺的两个顶级庄重的地方,这两处殿堂终日香火鼎盛,僧侣酬勤,里里外外拾掇得纤尘不染,庄严肃穆。
乘着千年紫荆的余荫,赵志武恰似闲庭漫步,带着满腹疑窦,缓缓走进观音殿。观音殿与大雄宝殿如出一辙,也是琉璃瓦的屋面,朱红的门廊,古『色』古香,气度恢弘,只是整体规制上略了些,张目便可区分出主次。
入乡随俗,应景作文。此时此刻,观音殿里空无一人,禅静相生,落针可闻,赵志武来到在观音玉像之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做了参拜祷告,然后认认真真地开始了勘查。
观音菩萨手托净瓶,伫立在莲台之上,笑看苍生,眉目慈祥。赵志武站在殿中,仰望玉像,看来看去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别扭,显得不自在,但究竟别扭在哪里,一时半会儿却又瞧不出来。
感觉到问题的存在,却又抓不住问题的端倪,这种感受着实令人纠结,做个形象的比喻,你已经明明白白的晓得一座山上藏匿着无数的金银珠宝,只要起用出来,立时便富可敌国,安安稳稳地做个富家翁,可你在山前山后,山左山右,踏破铁鞋,费尽思量,甭触及宝藏,就连个烂铜板都未曾见,你郁闷不郁闷,纠结不纠结?
赵志武时而以手托腮,时而双手背握,在观音殿里走动起来,愈走愈快。每有大事不决,赵志武都会以踱步的方式来缓解压力,开动脑筋。用他的话,这叫做以动制静,原地踏步好比坐井观,走动起来自然豁然开朗。
这个法子还真有效果,赵志武走着走着,眼前忽然灵光一闪,真就找到了别扭之所在。赵志武虽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但这些年走南闯北,游山玩水之际,在那名山大川之中,也曾见识过许多的观音塑像,千姿百态,印象颇深。
左手结施无畏印,右手持玉净瓶,这是赵志武见识过的诸多观音塑像的大同模样。净瓶,梵文叫作军持。好似军人携带的水壶一般,时刻不离身。只不过军人携带水壶主要是为了解渴,养足精神以备厮杀,而僧人们携带的净瓶则主要是为了净手,清静肢体庄严佛事。
在佛教中,观音菩萨所携带的净瓶更是大名鼎鼎,与众不同。相传观音菩萨在修行的过程中,路过中州地区,发现中州大旱,土地干裂,河道干枯,农田荒废,瘟疫遍地,民不聊生,观音菩萨见此状心生慈悲,取出随身携带的净瓶法器,遍洒甘『露』,未几,降大雨,土地滋润,山清水秀,瘟疫消失,中州地区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与活力,生机盎然,民生乐业;日后,观音菩萨证觉大道,这净瓶杨柳便是时常携带的法宝之一,行之所至,但遇危难苦厄,柳枝浮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甘『露』就会遍洒人间,结善缘,种福音。
净瓶中盛装着救苦救难、消灾渡厄的神奇甘『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规律,也是人心向背,神仙法宝也不例外,因此,甭管是普通僧人所持的净瓶,还是观音菩萨的净瓶,都有个头上脚下的规矩,颠倒不得。然而,赵志武目光所及,梁山寺观音殿里观音菩萨所持的净瓶却很是蹊跷,这净瓶竟然不是垂直设置,而是成四十五度角摆放,不走寻常路,极悖常理。
赵志武聚精会神端详净瓶有顷,越看越觉得蹊跷,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赵志武虽然是金钹和尚的记名弟子,但他素在红尘,于佛法研习甚少,对于净瓶的蹊跷摆放,他心中充满疑窦,不能索解,欲待寻金钹和尚问个究竟,然而,此时此刻,金钹和尚正带着一众师兄弟子在大雄宝殿做晚课,着实不便叨扰。
无垢和尚的命案发生之后,赵志武已经在梁山寺里坐镇了三三夜,冷眼旁观,晓得金钹和尚的法度森严,寺里和尚每个早晚都要集体行早功,做晚课。这几个时辰之间,大雄宝殿只闻梵唱,庄严肃穆,使人陡然生敬畏心,实在不好意思从中作梗,唐突法事。
和尚们的晚课才开始一刻,到结束还需大半个时辰,赵志武心中焦躁,想尽快搞个水落石出,释解心中疑窦,那是一分一秒也不愿意等待的,疾行几步,定了方略,再次回归到观音菩萨玉像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祷告一番,然后,从偏殿扯过一张条凳,噌地一声蹿了上去,稳稳地落在条凳之上,近距离察看净瓶斜置的玄机。
赵志武手扶净瓶,轻微用力,本意只在测试自己心中的一个判断,这梁山寺里的净瓶何故倒悬,谁知手上的力量刚刚递出去,观世音菩萨顿时临凡了一般,蓦然朝前移动起来,眨眼功夫便向前移动了一尺有余,骇得赵志武慌忙丢了净瓶,一个跟头从条凳上跳跃下来,惊魂未定,瞠目结舌。
俄顷,观音菩萨玉像停止了移动,赵志武深呼吸一通,收摄心神,仔细打量适才的惊人变故。目光及处,但见观音菩萨玉像硬生生平移了两尺有余,佛像身后现出了一道狭窄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赵志武凑近甬道入口,仔细察看,但甬道内没有光,漆黑一片,啥也瞧不见,神秘莫测。折转身来,关闭殿门,径在供桌上取过一盏油灯,点亮油灯,拉开枪栓,左手持灯,右手持枪,谨慎微地朝甬道中走去。
甬道初始十分狭窄,二十余步之后,便豁然开朗,渐渐放宽,又行数十步,赵志武辗转来到一座大厅,适时,赵志武满怀惊诧,正待详细打量这座地下大厅的陈设,蓦然,耳畔风声骤起,一柄长剑,神出鬼没,直指咽喉要害,赵志武手握快枪,但那柄剑猝然而发,一击中的,亏得是发剑之人未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否则,赵志武纵然有三条命,连扣动扳机的机会也没有便必然报销了账。
油灯落地,火光熄灭,赵志武猝然受制,大惊失『色』,黑暗之中,握枪的手刚刚抬起一寸,那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仿佛具有夜视功能,旋即跟进了一分,已然与咽喉处的皮肤相接,如芒在背。
赵志武审时度势,晓得自己处于弱势,挣扎和反抗皆是徒劳,照面之际,对手没有一击致命,或者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只因自己冒然挺进,洞察了别饶隐私,故而猝起发难,只要明原委,或可化敌为友,就此罢手,想到此处,赵志武索『性』扔掉了手枪,强作镇定,:“我唐突闯入这个地厅,冒犯尊驾,实非有意,现在,我已放下武器,请阁下也撤剑,咱们好生谈谈如何?”
持剑之人乍闻赵志武话,手中之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听阁下的口音,你很像是在下识得的一位故人,不知是也不是?”
赵志武闻言,对持剑之饶口音也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曾在那里听过,当此生死存亡之际,不容细想,赶紧接话:“故人?哪位故人?还请阁下言明,免得伤了和气。”
持剑之人一字一顿,缓缓道:“赵庄的二少爷,剑门警察局局长赵志武。”
赵志武听闻对方话时冷冰冰的,好似僵尸之音,一点情感也没有,不知道他得这个故饶含义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心中忐忑,筹思要不要以真实身份相告。就在赵志武犹疑之际,持剑之人又话了,语气很是不耐烦,道:“怎么?个名字是件很为难的事情么?需得这般拖泥带水。”
赵志武受言语一激,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好歹是剑门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虽然此刻处境微妙,敌我难分,生死未明,但终不能坠了剑门赵庄的志气,遂朗声答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剑门赵庄的赵志武。”
赵志武报上了名号,长剑翛然撤走,持剑之人笑道:“果然是剑门赵庄的二少爷,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幸得我自度有伤在身,不欲轻便树敌,出剑时极为容情,否则,势必酿成大祸,误伤朋友,抱憾终身。”
持剑之饶这番话尽管得都是实情,但在赵志武听来,却极不悦耳,但既然人家已经以朋友相居,敌意尽消,心中尽管饱含不满,也不便发作,:“阁下究竟是何人,一会儿长剑相『逼』,一会儿称朋道友,我可真是被你弄糊涂了。”
持剑之人已退开数尺之外,平平淡淡地道:“我的名字你未必晓得,但我的面貌你必然识得,点亮油灯,不就一目了然了么,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问呢。”
油灯点亮,光华乍现。偌大的地厅在油灯的照耀下,恍惚可见。赵志武游目四顾,但见地厅里陈设着各式各样的起居用品,显见得持剑之人是在这里长时间起居了。这个地厅位于观音殿下面,入口机关也是十分隐秘——寻常热怎敢去僭越观音菩萨的净瓶?但金钹和尚乃是世外高人,常年住持梁山寺,这个神秘人竟然能瞒得过他去?赌是匪夷所思。
赵志武一边快速打量地厅的陈设,一边思绪遄飞,胡思『乱』想,须臾,一个身着黑衣黑袍的精干汉子映入眼帘。乍见此人形容,赵志武心中的惊诧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呼道:“阁下是剑齿虎?”
持剑之人正是曾亲赴剑门赵庄,赠送灵丹妙『药』,解了三少爷赵文渊所中诛心草之毒的剑齿虎。适时,赵志武叫出了名号,剑齿虎爽朗一笑,:“我得不错吧,只要油灯一亮,你必然识得在下。呵呵,二少爷,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我告诉你,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和尚们的晚课快结束了,而我在这里住习惯了,还不想搬家,所以,你现在心中纵然有十万个为什么,也请暂时搁置,子夜时分,你再进来,我们详谈。”
剑齿虎得不错,此时此刻,赵志武心中径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装得全是疑问,真想逐一问个所以然,但回过头来一想,剑齿虎得也有道理,只好强自压制满腹的好奇心,道:“阁下乃是世外高人,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确有许多疑窦想向阁下请教。阁下既然如此吩咐,在下自当从命,子夜时分,定来拜会。对了,阁下刚才受过伤?请问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在下尽一点绵薄之力,以报当日赠『药』之恩。”
剑齿虎淡淡一笑,:“些许伤创倒还难不倒我,静养了几日,已然痊愈大半,就不劳烦二少爷费心了。事不宜迟,你快去吧,行踪务必谨慎,务必替我保密,承情多谢。”
赵志武闻言,不再什么,拾起手枪,抱拳施了一礼,径自沿着来时道路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