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大吉日。宜嫁娶、送亲。
天空湛蓝如洗,金乌东升,微风和煦,是个好天气。整个苍狸族皇宫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曦光之中,显得既宁静又庄重。
莫七着一身暗蓝色华丽宫服,与平时所穿的宫服不一样,今日的暗蓝色宫装乃是用金线绣了百兽朝拜的图腾,腰间小摆处坠了红玉,微阳映衬下,闪烁生辉,更显腰肢盈盈。
头戴南红石榴珠鎏冠。鸦羽般的黑发高高挽起,露出好看的一小段细白脖颈。
面施薄粉,蛾眉细描,轻扫胭脂,唇红若朱,额间还贴了往生花样式的花钿。
浓妆下的精致五官少了丝少女的稚嫩天真,却更添了些冷艳绝尘。
她高高站在宫殿长阶之上,身体站得笔直,高昂着头,微垂着眼。纤长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见她目中神色。
是皇室贵女的身姿,有种睥睨天下的气质。
宫中宝座上端坐着苍狸族上君莫丞玔与苍狸族君后温韵。身为一族之王和王后,他们不能亲自送女儿出嫁,只能端坐于宝座之上,看着莫七的背影。
温韵的眼眶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莫丞玔默默的握紧了她的手。
莫七站在长阶之上,长阶之下是苍狸族的百官。嘹亮的鹤啼响彻在整个苍狸族皇宫之上。
百官跪拜下去:“恭送殿下!唯盼殿下良缘永缔,情真不移!”
莫七略微抬眼朝下望去。
自己就要离开苍狸族了,她知道前路艰险,结局如何她不清楚,但是她不后悔。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莫七抬起双手,旁边有仙婢过来躬身搀扶。
她一步一步的走下长阶,每走一步,那些儿时回忆便会涌入脑中。
莫七用力的眨了眨眼,逼回想要流泪的冲动。
终于走完最后一阶,正要上漆金的马车时,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七儿,记住阿爹跟你说的话,无论受了何种委屈,都记住,我和你阿娘是你永远的依靠!万光城是你永远的家。”
是阿爹的传音入密。莫七想要回头,但是她知道她不能。牙齿紧紧的咬住内唇,丝丝血腥顿时弥散在口腔之中。
脚下动作未停,莫七掀起车帘,跨入马车之中。
铜锣声声响起。
“吉时已到!出宫!”
“恭送殿下!”
长长的仪仗队伍行走在万光城的街道之上,城民们驻足在街道两旁,看着他们唯一的殿下出嫁。最好的车架,最丰厚的嫁妆,最精锐的送亲队伍。他们的公主殿下一定幸福的不得了。
仪仗队伍最终穿过城门。莫七还是没忍住,将车帘掀开一点,这是她从小长大的万光城,这是人人都称她为“混世小魔王”的万光城,这是她溜出宫门遛鸟斗蛐蛐的万光城。
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臣民,有她所有值得珍藏的回忆。可是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莫七将车帘慢慢放下,隔绝了外面她熟悉的一切。
心中百感酸涩,眼眶紧到发疼。
疾风站在城门之上,左手握着那柄银色折扇,阳光照在他的周身,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如此觉得寒冷。
仪仗队伍整整行了两日,才到得粼江畔。和莫七一开始推算的时间一样。
隔着一条宽广的江面,妖族的迎亲队伍也整整肃肃的列队在另一江边。
队伍前面是一架十六人抬的漆金楠木绕虎步辇,身着玄色金纹绣异兽宫服的千聿右手支着头,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在扶臂上面,微闭着双眼,面带笑容,似乎是在很专心的等待着莫七的到来。
送亲队伍在粼江畔停下,为首送亲的苍狸族将军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眯着眼睛看了看粼江对面妖族的迎亲队伍,转回身来到马车旁,微微躬身道:“殿下,那边是妖族太子千聿亲自来迎亲。”
“好,我知道了。”莫七淡淡道。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莫七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江畔风大,随行的侍婢手里拿了件披风为莫七披好,莫七前走几步,来到江畔。
千聿慢慢的张开眼睛,撑着头的手随意的向前伸着,步辇被放下来,玄魁从队伍中走出,扶着千聿的胳膊。
千聿走下步辇,在玄魁的搀扶下也来到江畔,弱柳扶风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比莫七还要纤弱。
莫七眯了眯眼睛。
玄魁从腰间取出一枚黑色圆石,掷于江面,口中念动法诀,江面上顿时结出厚厚冰层,那冰层只覆盖了江面一半,而莫七的这半面,江水依旧奔流,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送亲的将军走到莫七身侧:“殿下,是否要掷出结界之钥?”
莫七没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向着左侧的密林中看去。
送亲的将军等了半天,没等到莫七的回答,以为是江风太大,她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遍:“殿下?是否要掷出结界之钥?”
莫七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急。”
送亲的将军有些纳闷,但只应了声“是”,便退到了一旁。
千聿在另一边,似乎也并不着急,扶着玄魁的手臂,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一时间,江的两岸都极静,只余下江水湍急流淌的声音。迎亲的队伍和送亲的队伍都不明白,两位主子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一阵江风吹过,莫七马车四角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随着银铃发出的脆响,莫七一直注视的西面密林中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银色的花火。
两边的队伍纷纷朝着那方望去。
莫七垂下眼睫,抿了抿嘴唇,嘴角边缓慢堆出个笑来,极淡,又极为短暂,还没等身旁的仙婢看清,那笑便消失不见,让人恍然以为那笑意不过是一丝错觉,仿佛莫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从未笑过。
莫七转回头,对着身后的将军淡淡道:“过江。”
将军点了点头,他虽不明白那密林上空中陡然炸开的烟火是怎么回事情,但是掐算着时间,确实应该过江来了。
他朝身后扬了扬手,颇为喜庆的乐调传来。
将军走到江边,将手里的紫色珠石掷到江面之上,这侧的江面也缓缓结了一层厚厚冰层。两面冰层相接。
千聿松开玄魁的胳膊,身后的一个小婢女端了一只酒杯过来,千聿将酒杯拿在手中,一步一步朝着莫七走来,走到两面冰层的相接之处,停下来看了看脚下:“殿下,请。”隔着半个冰面微微对着莫七躬了躬身。
看起来是极为重视莫七的模样。
莫七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也抬步向着千聿走去。
看似江水结成了冰面,但走上去却如石板铺就的道路一般,完全感觉不到是踩在冰上。
短短一段路,莫七走的很慢。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她走的很慢,是为了端庄,为了娴静,为了从容,显得没有那么迫不及待的出嫁。
但是只有莫七自己知道,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再往万丈深渊走去。无法回头,不能回头。
像一只孤傲的白鹤,优雅又显的那么清冷寂寞。
送亲的队伍只能送到这里,因为妖族与其他宗族不太一样。能够随行的也仅仅是几个侍婢。莫七在来时的路上就对她们说过,不需要跟着自己。
她不想再连累更多的人。
所以,她孤身一人,一步一步的朝着千聿走去。
站在冰面相交之处。再往前一步,便是妖族的地界。只要踏出这一步,一切就不可能再重新来过了。
莫七的手在宽大的广袖中紧握成拳。
千聿挑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抓住莫七的胳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着莫七道:“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把戏,南辰的解药我已经交给你的人。如果你想玩什么把戏,我发誓,我一定让你整个苍狸族陪葬。”
两个人离得有些近。莫七能清楚的看到千聿眼中有些癫狂狠戾的神色。
然而这样近的距离,千聿抓着莫七的胳膊,在其他人看来,更像是一种搀扶和邀请。显得你侬我侬。
千聿将另一手中托着的那只酒杯举到莫七面前:“喝下它。”
莫七面无表情的看了千聿一眼,抬起手将那只酒杯拿过,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千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身体微微向后一步,满意的牵了牵嘴角:“小美人儿,你听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千聿站直身体朗声对着苍狸族的送亲队伍道:“妖族太子千聿,远拜苍狸族上君君后,承蒙二位不弃,将爱女下嫁与我,此生定当携手不离,永结同心同德。”
说完像模像样的拜了个大礼。他身后的妖族迎亲队伍也纷纷拜下身去。
行完礼,千聿站起身来,牵过莫七的袖子,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妖族地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