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如梦!
一个僻静的院子用草木混着少许泥砖堆砌的墙壁上挂着红椒、玉米穗子等晾晒之物,几间简陋而破旧的房子中,一间最为干净的作为书房兼卧室,然而,即便是最干净的房间,刷着泥草灰的墙壁也已经开始发黄,一盏油灯似熄不熄地在书桌上摇晃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烟火味儿。
这里,便是周凌云的家。
书房内,一个身着灰色儒袍,皮肤微微有些黑,浓浓的眉毛,挺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的少年正是周凌云,也是李奕奇。
李奕奇小口小口的喝完花米粥,开始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籍——《不易策论》,一代大儒正学先生方孝儒所著,乃是儒家经典之一,李奕奇早已倒背如流,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仍旧是被这其中的精妙之处所吸引,心无旁骛。
书桌上的油灯光线越来越暗,天色也由傍晚入夜,镇子上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时间流逝,夜幕降临,李奕奇已经将《不易策论》由第一卷读到了第六卷,手中的青毫也在纸上不由自主的开始了注记和抄录。
“周哥哥,周哥哥!”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李奕奇放下书籍,推开大门,苦笑道:“媚儿,你怎么真的来了。”
“嘻嘻,人家怕你饿着嘛,你看,我做的!”
媚儿乌黑水灵的大眼睛弯的和月牙一样,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看样子里面仍旧装着食物。
两个大白馒头,两个鸡蛋,一碟罗卜咸菜,还有一大碗花米粥,很朴实的农家人的粗茶淡饭。
李奕奇看着这些食物,微微一笑,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自父母死后,也就这小丫头对自己最好了。
“小丫头,让你爹知道你偷偷接济我,又得说你......”
李奕奇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柔的摸了摸媚儿的小脑袋,笑道。
“哼,我才懒得理他呢......”
媚儿垂着眼帘,撅起小嘴,不满嘟囔道:“我爹要我嫁给那个谢家少爷,人家不嫁嘛,周——哥——哥——”
媚儿嗲声嗲气的说着,然后轻轻的扯着李奕奇的衣袖,乌黑水灵的大眼睛中透露着一丝期盼,似乎想要后者说点什么。
见状,李奕奇脸颊微红,低着头,低声苦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应当听才是.....”
他是读书人,又是少年,脸皮薄,即便早已对媚儿心中濡慕之意,眼下也不好开口。
“......”
没想到李奕奇会说出这种话,媚儿深吸口气,精致的小脸上浮现一抹幽怨之色,捏起粉拳轻轻打了李奕奇一下,娇叱道:“我嫁给了那谢公子,谁照顾你呀?”
闻言,李奕奇挠了挠脑袋,目光闪烁,良久,低声道:“我怎么说也算个童生,每月可以到县府领取二两贡银......”
言下之意,不需要你养活我。
“呸,你那点钱不是要存着进京赶考用的吗?”媚儿双臂抱胸,翻了翻白眼。
听到这话,李奕奇眼中也闪过一抹酸楚之意,他的父母是在前年双双去世的,家里原先还有几亩地,李奕奇一介书生,无法自己维持生计,后来也都卖给了别人,眼下也就只能靠着每月县府发的二两银钱度日,只希望早日在州府博得一个秀才的功名。
在大夏皇朝,读书人考取功名分为童试,州试,会试。
大夏儒生众多,一般的学子在入学宫之后,半年内就可以考取县府、郡府的童生,然后三年一届州试和会试分别是州府和上京城举行。
也就是说,一个学子在十岁进入学宫或者书院之后,能在十三岁考到秀才,十六岁考到进举人才算的上是真正有前途的儒生,不然像是李奕奇这般十六岁还是童生的,等于州试落榜一次,莫说在人才济济的大夏皇朝,便是在这小小的平山镇,也可谓是毫不起眼。
说实话,要不是媚儿经常背着家里偷偷来接济他,估摸着他早就把那些银钱花光了,想去州府,去上京城更是不可能。
“周哥哥,你下个月就要去州府考试了吧?”媚儿小手忸怩,双靥生霞,低声道。
“是啊,怎么了?”李奕奇眼睛眨动,反问道。
“那......你考上秀才之后呢,会向.....向.....我爹......提......亲......吗......”媚儿说着,低着头,玩弄着乌黑的长发,声如蚊呐。
闻言,李奕奇眼中流露出一抹黯然之色,良久,低声道:“媚儿,我都不确定我能不能考上......”
“如果考上了呢?”媚儿乌黑水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紧紧追问道。
“那......那我就向你爹提亲!”
李奕奇一咬牙,毫不犹豫的说道。
一旦成为秀才,便算是有了真正的功名,可以入仕,虽然进不了朝堂,但是也可以在州县内做个小官,最不济也可以日后去学宫做个助教,教教那些富贵门阀的贵族子弟,怎么着收入也不会比种地少。
再者,秀才的地位不是童生可比的,礼部有统计,每年州试的录取的秀才只有参加考试童生的千分之一,可谓残酷,然而也是因为秀才的稀有,才导致了秀才地位极高,即便不做官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见到县首可以平席而坐。
说白了,社会地位高。
“真的?!”媚儿闻言,极为欣喜的问道。
“嗯。”
李奕奇重重的点了点头,若是他能考上秀才,定然不辜负媚儿对他的温柔。
闻言,媚儿眼乌黑水灵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李奕奇,一口细碎的银牙咬着樱唇,泪水渐渐朦胧了她的眼睛,她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紧紧的抱住了李奕奇。
李奕奇缓缓将怀中如一只小猫儿般的女孩搂紧,眼中尽是柔情。
......
一个月后,平山镇,小渡口,杨柳依依,少女泪眼朦胧,看着江流远去,高声娇叱道:“周哥哥,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娶——我!”
悠长的声音回荡在江面之上,李奕奇坐在渡船之上,默默无言,泪水落满了衣袖。
......
又过了几日,平山镇,小渡口边,杨柳依依,一个身躯微胖的妇人挎着一篮子待洗的衣物在河边浣洗,一边洗一边和身旁的妇人说道:“诶,王嫂子,你听说了吗,隔壁周家的孩子,考上了咱们州府的秀才了!”
“不是,娃子他娘,你听错了!人家考上的是解元!”另一个正在浣洗衣物的村妇一脸得意的说道。
“你不懂,解元就是秀才,第一名的秀才......”另一个妇人揉搓着衣物,插过话来,她们身边,另外几个村妇也开始八卦了起来。
“第一名啊,真的假的?!”
“是啊,镇上红榜都贴出来了,县太爷都说要来镇上给他庆功......”
“真了不起,我就说嘛,我打小就说那孩子有出息......”
“那你把你家大妞嫁给他嘛,就怕人家看不上,哈哈......”
“......”
几个妇人谈笑之间,一艘渡船缓缓由江面驶来,渡船上,一个身着灰色儒袍的少年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手中捧着一卷红榜。
“这位大哥,多谢。”
上岸之后,李奕奇恭恭敬敬的对着船家大哥行了一礼,同时掏出几文钱,面颊微红,苦笑道:“船家大哥,我......我身上银钱着实不多了,剩下的等我日后再补上,你看可好,绝不拖欠!”
见状,船家的大哥好似被吓了一跳,一张黑脸变得通红,连连摆手,苦笑道:“哎呀,官人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折我寿啊!”
船家大哥在这平山镇渡口泊了大半辈子的船,还是第一次见到几百位读书人同时来渡口送一个人的,那些人当中有官员,有乡绅,还有不少清流风雅人士。
那场面......他都不记得自己僵硬的手是怎么把船划起来的。
“这怎么使得?圣人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你送我渡江,便应该收一些银钱,我记得上一次你送我去对面是十文钱,我......我现在只有八文,还......还欠你两文......”李奕奇红着脸,有些尴尬的说道。
说罢,他便将铜板强硬的将前塞到对方手中,然后转身便跑来了,这两文钱,他会记得。
“哎呀,俺说了不要,都是一个镇上的,带你渡江就一盏茶的功夫。”见到李奕奇跑远的身影,船家大哥气的直跺脚。
“哎呀,你说这读书人......算了算了,改天给他家送两斤鱼吧,好像是......镇上西边姓周的那户人家吧......”船家大哥一边苦笑着摇摇头,一边将船泊回对岸。
那边,还有人等着他带人过河呢。
“啊!”
突然之间,正在洗衣物的一个村妇见到李奕奇脚步轻快的走来,连忙大嗓门的惊呼了起来。
“怎么了,娃儿他娘,忘记喂鸡了?”一名妇人笑着问道。
“不是,周家那孩子回来了!”村妇放下了手中的衣物,将手在身上抹了两把,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见状,那帮本来还在涴洗衣物的七八个村妇全都抛下了手中的活,如赶集般的朝着李奕奇冲了过去。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河边,李奕奇低着头,神情肃然,口中喃喃低语。
不管是在船上,还是现在,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和刚刚拜见的那位‘老师’的论道之上,哪里注意到村里这七大姑八大姨已经杀到自己眼前了。
“小周啊,哎呀不对,周秀才,你可算回来了!”
“周秀才,周解元,我是你家隔壁街的李大娘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
被一群妇人围住的李奕奇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八成是他博得解元功名的事传回乡里了。
正所谓一人中举、全家沾光,但若是这个中举中的是州府里的头名,那便不是简单地全家沾光了,而是全村沾光,全镇沾光,全县沾光!
“李大娘,王大娘,杨大娘......”李奕奇额头流汗,苦着脸对着几位妇人躬身行礼。
他自幼便闭门读书,除了学宫之外,基本上没什么交际,但是对于这些镇子上的熟人还是认识的。
李大娘的丈夫是有名的屠夫,手艺出奇的好。王大娘家在镇子上有着一间小布坊,在这种小地方,基本可以说垄断了布匹的生意。杨大娘虽说是平头小百姓,但却听说和镇长是亲戚......
都可以说是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惜,当李奕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团团围住了,想跑是不行的了。
“周家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哎哟,长得可真俊啊......”一名风韵犹存的村妇眼泛桃花,走上前来就不带害羞的用手摸着李奕奇的胸口,吓得后者面如土色,连连后退。
这位他认识,是镇上有名的俏寡妇。
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李奕奇可不想成为这些‘是非’中的一员。
不料,李奕奇这番脸红害羞的举动,落在这群村妇的眼中,立即引发了一阵大笑。
“几位大娘,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李奕奇苦着脸,连连对着这群虎狼又是拱手又是弯腰,然后找准一个间隙,拔腿就跑。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