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葱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酸楚,较之与婪夜在床上翻滚一百遍还难受,哭过的眼睛肿成了桃子,她好歹也穷摇了一回。
发泄完情绪,也算是倒净了积压下来的心灵垃圾,除了想吃饭之后,就没有第二个更有追求的想法。
暮云卿为她绞好了手帕,热腾腾的洗脸水就摆在桌上,木盆里溢着一股清新的药香。
茶小葱接过帕子,伸过脖子往盆里看了两眼,愕然道:“这好像不是我昨天开的方子。”
暮云卿淡淡地“嗯”了一声:“杜婆婆说女儿家脸上的皮肤娇贵,得分开用药,所以擅自改了方子。”
茶小葱点了点头,没再质疑别的,摊开帕子往脸上一扔,一股刺激的薄荷味冲鼻而来,刺激着脸上的伤口一阵剧痛,她“咝”地抽了一口凉气。暮云卿一紧张,站起身来,却听坐在桌沿跷二郎腿的吱吱开口了。
“这种事情自己不会做,偏叫男人来做,若不是我家云卿哥哥性子好不跟你计较,才不会由得你乱来。”
茶小葱隔着脸帕,淡淡地道:“这种事情还分男女?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能够与人斗嘴,便说明心情不差,暮云卿没理会两个女人在说什么,只伸手揭过了她脸上的帕子,涤净了血迹又递了回去。他做惯了这种事,却从不像今天这样紧张。
吱吱抱起手臂没好气地道:“所以说你不会做女人,看看,再好的男人都被你吓跑了。”
茶小葱听出她有所指,顿时脸色一暗,她脸上的伤口在打斗中又破过。昨天又哭了一夜,这时就算是上了药,也没有那么快结痂,刻在脸上的,还是粗粗丝丝的红痕,远远看去。倒像是睡相不好。被榻上的竹席硌出来的道道。
暮云卿瞪吱吱一眼,重新将帕子拧了一遍,转身道:“师父,洗澡水已经放好了。抹了脸,就可以沐浴。”
茶小葱怔怔地接过帕子,突然看见了他腰上那把醒目的长剑:“万俟正来过了?这剑修得可好?”
暮云卿微微地点了头。怕茶小葱留意不到,又加了一声闷闷的“嗯”,有些别扭。却也有些好听。他以为这把剑已经找不回了,却不想不但失而复得,还由茶小葱特地请万俟家族的人将它回炉重铸,虽然剑还是那把剑,但意义却有些不一样。
“害你的人,是语翠?”茶小葱试探着问他。那日他重伤回来,就绝口不提此事。她便觉得蹊跷,后来与婪夜一合计才得出个这样的结论。狐狸是犬科。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鼻子比狗灵,那日他闻到了鸟臊味和魔族的气息,第一时间便猜到了答案。
暮云卿沉默了一会,端起了盆子。吱吱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迷惘,暮云卿的脸色不大好,好像并不想提这件事。但如果她记得没错,语翠应该与她同为羽族,为什么她会害云卿哥哥呢?
“师父,再不去,水就要凉了。”暮云卿好像扫了吱吱一眼,但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走过去,俯身搀起了茶小葱。
茶小葱与婪夜有了夫妻之实后,被别的男人碰一碰都觉得抗拒,暮云卿的手指还没挨到她,她已经像安了弹簧似地跳了起来:“不用不用,我只是皮外伤,还能走还能跳。”她佯作轻松地跳了两下,五内烧灼,几欲吐血,却只能是白着脸硬撑着。
暮云卿的脸有些发僵,只得生生地收起回了手。他的表情没怎么变,因为平素就不大爱表露心思,所以也像返香那样一直绷着张脸,茶小葱一心只顾着转移痛感,哪还有心关心他高不高兴,趁着他端盆子的当儿,一溜烟便跑出了房门。没听见暮云卿在门口绊了一下,也没留意吱吱那张像从茅坑里捡回来的臭脸。
浴桶放在离厨房不远的地方,方便随时添热水,茶小葱好不容易忍着痛到了目的地,身后的暮云卿也举步跟了进来。他手里的木盆早已经放下了,小臂上挂着三条新置的帕子。茶小葱洗澡的习惯,只怕连婪夜也不甚清楚,毕竟她从一开始,便由着他,宠着他,顺着他,这三条帕子是这样用的,一条用来包头,免得头发湿了不好打理,一条是用来沐浴,剩下的一条用来擦身子,茶小葱喜欢把洗澡与洗头分开,天气好的时候才洗头,就算后来学会了很多法术,她还是坚持这样的自然风干法。
“啊……我自己来好了,这,这儿太小,有些不方便。”暮云卿以前也伺候她沐浴,却从不似如今这般难为情,她想红脸,可是因为失血过多,红不起来,所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虚弱,看起来比平素柔弱了许多,目光流转之间,与寻常弱女子并无不同。
“那好,够不着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我就在门边。”他微微一笑,看着她宽大的衣袖里露出的手臂,伤痕醒目,细密的刮痕横横竖竖,注意角度一点,就像纵横交错的棋盘了。
茶小葱不自然地抬了抬手,试探道:“要不叫杜婆婆或者娉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竟有些不敢看暮云卿的眼睛。她的话没说完,手腕就被暮云卿捉住了,如人所料,虚软得使不出半分力气,猛然被这样钳制住,她眼底渐渐蕴上了怒意。
“徒儿不会对师父做什么的?”暮云卿长长地睫毛垂了下来,轻轻颤动,“徒儿只是不想被师父当作外人。”他松开了手指,浴巾已顺着两人相接的手臂滑到了另一边,茶小葱不自然地将浴巾抱在怀里。又听暮云卿认真道:“师父不是很想知道那天在屏风铁岭发生的事情么?”
茶小葱的戒心没有放下,但好奇心却打败了一切。她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在了前面。暮云卿吁了口气,反手闩上了门。
“云卿哥哥,怎么可以……”吱吱没想到暮云卿会死赖在里边不走。等寻思到跟进去,房门已经“砰”地一下合上了,“男女授受不亲啊,怎么可以这样?”她在门外大声叫着,可声音始终渺小得像蚊子叫。
暮云卿亲自为茶小葱试好水温,退至窗边。返身过去站好了。以前那个敢于在他面前沐浴戏耍的女子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以前那个二愣子的少年也同样没有了重温的机会。他只是想好好地与茶小葱相处一次,唯独的一次,没有旁人,没有打扰。
茶小葱迟疑地脱下衣衫。将血衣甩在屏风上,有意无意地隔阻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这样就是暮云卿回过头也没什么了。
她憋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滑入浴桶里,流动的滚烫的药液轻轻拍打着她红肿的皮肤,因为痛感分布均匀。反而没有脸上那么痛。执明出手很重,如果不是她有真气护体,怕是早就被涮成一条条的肉线了,串得好一点,就叫骨肉相连。现在她这副样子,若是给婪夜看到了又会怎样?
“师父,上次的事。弟子……”魔之所欲,往往是将心中所想直露表达。他的心意,茶小葱显然已经明白,否则也不会这样妨着他,可是她却是个嘴硬的人,他不说,她永远不会主动提及。尴尬的事,她懂得就此揭过,见好便收。
身后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响,茶小葱仿若无意地道:“上次,上次发生了什么?师父记性不好,都忘记了。”
暮云卿靠在窗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身后轻快的水响,令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第一次在朱雀殿相识的情景,那时有他,有孔雀,有麻雀,有鹦鹉……那时候,她陪着他站在参天古梧上的角亭上说心事,即使没有后来的事,他也能肯定,自己喜欢她从来不会是一种习惯……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一见钟情,他不懂,所以剖析不清。但有一件事他却是比谁都清楚,即使这世上没有婪夜,也一样有孔雀,他云淡风轻,不擅与人相争,有心事有爱意,都埋在看不见的角落里。
“如果有可能的话,徒儿希望能得到个机会,令吱吱重新投胎,做人也好,做兽也好,都无所谓。”
“吱吱?”茶小葱手上一顿。
“屏风铁岭那回,是语翠伤我,她带着魔族的人追杀余前辈,却被我们破坏,她怀恨在心,才痛下杀手。如果独独对付她一人,徒儿自是绰绰有余,只是没想到,她不但可以策动妖族,还与魔族勾结,不是不慎,而是不敌,能保住这条小命,已是不易。”回想当日发生的一切,他的目光慢慢凝成了冰,“他们追样余前辈,便是因为吱吱。吱吱是羽族的阴灵,也是归阴灵真相的知情人。”
“吱吱她不知道这件事?”纠结数年的心结打开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像是在胸口压上了更多的东西。羽族都是追求极致审美的天性,吱吱喜欢暮云卿,这一点谁都看得出,他越是对她不冷不热,她就越粘得紧。而暮云卿也从来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大多时候是由着她,听她叽叽喳喳的说人是非,听她没完不了地表白。他那不是喜欢,只是忌惮,本着对同族的责任,他想对她好一点,为了不让她内疚,他更不愿这家伙知道真相。那一次,可以说是由吱吱间接害的。
暮云卿方才刻意将吱吱关在了门外,也是这个意思。
暮云卿因为茶小葱学会了腾翔之术,也因为她而下山寻亲,因为她一再遇险,因为她,失去了自己……茶小葱望不了他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的样子,他同样也忘不了茶小葱在石室当中受尽煎熬的惨呼。
相伴就好。
先前没有解开的谜团得到了印证,茶小葱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他,这个徒儿心思重,身份复杂,并不是像她想象得那么单纯,或者说,在他发现自己对茶小葱不是单纯的朋友之谊,师徒之情后,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生硬古板的少年。
“语翠交由你处置。”茶小葱站起来,披上了桶边的浴巾,暮云卿偷偷地回头看她,却只看见一个陌生的影子,原来退出衣衫的她,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熟悉。
“嗯。”他心跳若狂,却低低地应了。再回过头,她已经穿戴整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没有将头发包起来,脖子以下的头发都湿了,粘嗒嗒地扣在肩上。他一愣,却听她漫不经心地解释:“手伤了,抬不上去,就没裹着,湿了就湿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吱吱在门外飞来飞去地乱叫,不时拿头撞击门板,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对了。”他顿了顿,“渺夜之城,我遇见了娘亲。”他低低地说着,仿佛诉说别人的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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