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安城到端极派山门并不远,一路灵山缥缈,祥云绵延,只是这份的怡然悠逸当中,平白多了两道煞风景的影子。
一道灰影掠过,疾风破开了白浪堆叠般的云层。
“死女人,你有种别让我追到!”一道白影随后追上。
“死狐狸,追到了我跟你姓!”灰影卯足了劲御物而行,转眼便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远了。
“你特么给我停下来!”白影随着灰影S形的逃逸路线左摇右摆。
“我特么是二百五才乖乖给你停下!”灰影恨不得立即将后面阴魂不散的家伙甩掉。
就这样,茶小葱与婪夜在空中进行了一场不含任何水份的赛跑,早先蕴着的怨气,被云层上冷凝的空气吹散,两人渐渐忘记了方才的怨怒与摩擦,而将此次追逐变成了极具挑战的比试……因为语言的挑衅与好胜的本能,两人抛去了之前的小别扭,全身心投入到这场速度与耐力的竞技之中。
变身为半兽状态的狐狸舞动着九条大尾巴,准备与茶小葱的飞燕闪灵诀一较高下。
茶小葱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与婪夜正面对决,想想之前风沉说过的话,她竟有些激动。天狐,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她与婪夜在实力上究竟差多远呢?
属于武者的狂热瞬间暴发,她连眼睛都特别亮起来。
……
风沉目送二人离去,自己面色忧郁地回到屋子里。
这里四壁冰冷,完全隔绝了周围的嘈杂。
头一次,没有批阅文书,也没有整理情报,而是直直地走近床榻坐下,冥想半天,才和衣躺倒。他想为师门做点事,为师父做点事,但他遇到了一个最大的麻烦。
三位掌门的意思是趁热打铁,将部分事务转移至茶小葱手中打理,但看她这般遇风便是雨的性子,哪有个做大事的样子?
为什么全天下都会选她?不管是妖,是魔,是仙,是兽……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个漩涡,几乎吸走了他所有的心力。
有一点他从来没有向人提及——这一点也是茶小葱当年遇袭的最大疑团——为什么妖皇魁麟会威胁御华仙尊对茶小葱下毒手?如果只是因为她六界灵女的身份,那为什么到后来又没再继续,而是把触角伸向了更远的青龙地脉?
妖皇身后似乎还有个暗中执棋的人……会是谁?
六界灵女这种说法似乎在典籍之中并无记载,这神秘的传闻又是缘何而起?所谓灵女究竟又背负着怎样的使命?
他一直在查,可是查出来的东西越多,疑点就越深。这几年来的修行与洗髓,致使茶小葱的能力突飞猛进,但要说拯救苍生,似乎又差了太多。还有,她的紫瞳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也与她的这一重身份有关?还有……婪夜这么拼命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想利用她潜入冥界救出青丘之国的臣民?还是拥有更大的野心?
千头万绪,纠成无数的结,真不知要扯出哪一根线才能将所有谜团化解。
要说相处,他与茶小葱在一起的时间最久,若真说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即是所有女人的优点她都没有,她粗鲁不修边幅,她豁达不拘小节,她坦诚不耍心机,就这样不懂掩饰的女子,真会是将来拯救苍生的关键?这分明就是个笑话!
但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好像把这个笑话当真了。就连行事最为审慎的三师叔,也一再为茶小葱无厘头的行为开绿灯。
这究竟是为什么?
……
玄冰殿里光影光错。
返香整理好一叠卷宗,小心地放进柜子里,轻轻在空中幻化出一道灵符,将柜门锁了。
棋盘上的黑白子已经落了一层细灰,被阳光一照,反射出毛茸茸的黄光,黑子颜色愈深,白子几乎透明。他转过身,执起一颗白子,看了看,又放回了钵子里。几天未睡,漂亮的眼睛已布满了血丝,昔时师徒相处的一情一景犹自存在脑海,但青葱少年的面孔已经模糊。
慕容瑾珏没有成魔,也就是说,他是真心站在焚音魔尊那边的,几十年教诲都成了耳边风。
返香真人座下最优秀的弟子竟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慕容瑾珏投奔了魔界,这是端极派不可抹煞的一笔污痕,一个木妍,一个他……够了!他不容许再多个茶小葱出来,绝对不容许!
转头盯着阵放卷宗的地方,返香漂亮的眸子中闪动着骇人的光辉,他曾经为自己占过一卦,卦相中显示,一生为魔所困,成也败也,不过竹篮打水。签解为,大凶。一己之念,竟要毁去他近千年的坚持与努力?他不信!师妹成魔,徒儿弃他而去,他不顾众人反对,收了慕容瑾珏的幼弟入门,一晃十几年,本该淡去的执念却越来越深。
“师尊,茶师尊……与婪夜师叔在殿外打起来了。”弟子匆匆来报。
以下犯上的行为在任何门派看来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不得不报,只是他不知道这几日师尊的心情不大好,似乎又记不清人脸了……
“竟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返香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平地里带起了一阵风,吹乱了案头的香线。还是像以前的味道,但是浓是淡已经分辨不清。
不知什么时候起,缚魂香也没用了。
记忆的退化,往事的消逝,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刻意远离这个腐朽的身子。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师尊,芷才师叔回来了。”又一弟子奔入殿中,在离他一丈之外跪倒。
止步,轻轻地嗯了一声,却一时没记起芷才究竟是谁,他想了很久,居然愣在了那儿。
“叫瑾珏过来……”他点了点头,突然思绪一滞,猛地收口。面前是弟子惊愕的目光,那没有活气的眸子就像是一处黑洞,深得看不见底。
不知何时,人已站在殿外,但是他却忘记了自己出来是为了什么,唯独觉得今天的太阳特别亮,特别毒,刺得人睁不开眼。回味许久,他才隐约记起,慕容瑾珏已经不在了。
门下的小辈弟子都远远地望着他,单纯而天真的眼眸中有惊恐,也有痛惜。
远处传来了婪夜的高呼,两道人影很快掠过了挽镜坪,掠过了玄冰殿,直奔端极灵山。
茶小葱身如闪电,婪夜更是化身成为了道银亮的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地拉近,好不容易,白影追上了灰影。
输了。
茶小葱忍住了心中的痛。
记得在澄光殿作客时,他与暮云卿都是拿她没办法的,那时候她的飞燕闪灵诀不过是只有入门的水平,而现在,她已经不知不觉练到了第五重。多年来的习惯令她不会偷懒,在练习上也不会乱打折扣,更不会自诩聪明而短斤少两,相比许多同门弟子,她是勤快的。而婪夜呢?他在做什么?每天不是闪得无影无踪,便是拖着她腻着她,而更多的时候,他在睡觉……她根本猜不透这强劲的灵力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要修成天狐,这是他的梦想,可是为什么不能告以人知?她终于无声冷笑。
被欺瞒的感觉,就像心间的一根毒刺,伤口不大,可是毒素却在扩散。
“茶小葱,你要逃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婪夜变身后的速度令人震惊,但她想起风沉的话,震惊就变成了震怒。
“老纸不想跟你玩了!这个理由够不够?”茶小葱用力,试图甩开婪夜抠进她膀臂的手指。
“玩?你当我是跟你玩?”婪夜头发都快被气白了。
“玩不起么?那你说说,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还有,同心红线又是怎么回事?”茶小葱戳着他的胸口,之前所有的委屈都变成了愤怒。两个人都像好战的公鸡,挺起胸膛,竖起了冠子,就能眼白也比眼仁多出了许多。一个还没从被之前的温床暖枕中缓过劲来,另一个已被隐没的真实所激怒,两个人一逃一追,更没有办法将话好好说清楚。
婪夜的指甲刺进了茶小葱的皮肤,衣袖上泅出了一两点殷红。
痛!只是痛而已!四目相对,目光交织,隐隐看得见对方眼中扭曲的自己,婪夜想将她按回自己的怀里,却因为她死犟着不愿放松。
就那样对峙着,每根神经都绷成了细紧的弦。
婪夜似乎能够听清脑子里的嗡嗡乱响。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那个世界的女人相信纯粹的爱情,却也因为没有安全感而盲目追求金钱与理想,他从看到凤凰画坊的那一天就知道,双修的事注定不能轻易说出口。他不想茶小葱又变回那个一无是处的混帐模样,更不希望自己的爱意变成她心目中的别有用心。
本来已经打算好一切,却不想那个丝毫构不成任何威胁的风沉给了他当头一棒。
“小葱,以后我再同你解释好不好?先回去,行么?”鲜血刺目,他意识到自己伸出了伤人的利爪,一阵瑟缩,收回了手。
“不好。”茶小葱看着他的爪子变成了昔日修长漂亮的手指,但指上却染上了她的血。她从来没认真瞧过半人兽状态的狐狸,竟越看越陌生,仿佛这不是与自己休戚与共的同门,也不是同床共枕的爱侣,而是个携风擦肩的路人。也许,她从来也没有看清过他想要什么,自以为他想要的,她都能毫不吝惜地给予,但是她好像错了。
“同心红线的事,我并非故意瞒着……”狐狸一旦变成了狗,难免露出驯服的一面。
婪夜深深地望着她,叹了口气。
“好,不说同心红线,那说说天狐吧,我竟不知道你有那么远大的志向。”茶小葱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他,似要将其看清。
婪夜心中发慌,不自觉便扣住了她的手腕,茶小葱甩手,他却不愿放开,利爪伸出又缩回,如此反复几次,他突然发力,将她按进了温暖的怀里。
他在她耳边低吟:“茶小葱,我说过很多次,我才是男人,天大的事,我会顶着,只要我比你高,你就不会有事。你为什么还要怀疑?你难道从来没有查证过,关于仙狐族的一切……笨丫头,你的身子是交给了我,可是我的心,已经存在了你这儿……我想修成天狐,起初是为了拯救我苦难的子民,到后来,却只是想为你顶起这片天……”
“那风沉说的……”茶小葱慢慢抬起头来,熟悉的容颜贴近,纤长的睫毛几乎扇着她的脸颊。
“管他去死。”婪夜卡紧了她的腰。狂热的吻,带着支离破碎的绝望,有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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