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红与慕容芷才先后离去,茶小葱才忍着痛楚站定。若不是感同身受的五感相连,迟钝的她只怕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念那个人——想念他无耻的笑容,想念他火热的体温,想念他宠溺的柔情,想念他所有的一切……
慕容芷才祭出长剑,飞身冲向天际,盘旋片刻,陡闻一声巨响,整座孙府坍塌,木灵之气暴涨,化作万千尖锐的腾蔓刺穿了小妖们的心脏,地面上爬行的影子,竟比鬼魅还狰狞。他微作迟疑,转头不顾而去,心底满满是杀戮的影子。
万象诀随心而动,那一刻,他总算明白,茶小葱从来就不需要人保护,从来就强大得令人震惊,而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只看外表的庸人,凭什么说凡人就不能比修仙者强大?
紫眸,在灰暗的天幕下荧荧发光,那是只属于猎妖者的傲然。
体内充沛的力量似有喷薄而出的蠢动,茶小葱没再压制它,反而是随着它膨胀的节奏,享受这杀伐的快意。她放出强大的光壁,将众小妖扣在这巨大的木灵牢笼里,作困兽之斗,她对它们的痛苦与哀泣完全无动于衷。
迎接力量,吸纳力量,释放力量……简单直接的破坏力令她痴狂,直到乌永镇里的妖血流尽,直到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她徒手拧开了铜锁,打开关押镇民的地窖,头也不回地朝着师门的方向走去。
人们只记得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以及她满身妖血的腥腻。相对那些食人舔血的妖物,她更像是从炼狱走出来的刽子手。
“婪夜,我回来了!”
折心柳浮在空中,载着她腾飞离去,在茫茫天际刻下一道锋利的划痕。
……
稀涂山上,再一次血流成河。荒凉的草坪被法术破坏成一个个大小形状不一的土坑。
婪夜压住了龙头,凭借着仅剩的力气击断了插入心脏的龙牙。
青龙吃痛,哀鸣一声将他甩了出去。他自高空坠下,吃力地攀住了崖边的紫竹,艰难地翻身上去。胸口流淌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银灰的草地。
抬眼,头顶是蓝色的天空,浮着几朵变形的云彩,丝丝絮絮像被拉断的雪白棉花,与大地苍茫是两种色感。
“嗷——”
龙吟震地,巨大的龙头再度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冷冷地勾了勾唇,俊逸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恶意的微笑,像每次捉弄茶小葱的时候一样。
青龙一愣,似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就在怔忡之间,一道小小白影飞快闪过,和着一缕陌生的血腥飞向远方。那是它刚才被人敲下的龙牙!
青龙怒了,尖利的爪子抬起落下,死死地掐住了婪夜的脖子。
婪夜和着血用力咳喘,轻蔑地看向它,用微弱的声音地吐出几个字:“没有龙角的龙,顶多……只能算是一条蛇,蠢蛇,哈哈哈哈哈……”他居然还在笑!
青龙巨眼一眯,爪子上又用了几分力,婪夜吐了一口血,身形渐变,从身长七尺余的清俊男子,转眼变成了两尺来长的白狐。
魁麟走上来,婪夜的眼睛已经安静地合上了,只留下嘴角轻蔑的笑意。
“做得好!”魁麟拍了拍手,示意青龙让开,但后者似乎听不懂他的指令,只是冷冷地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狐狸。
刚才这只狐狸说了什么?没有角的龙?
它的表情越发迷惘起来……
那边,慕容瑾珏没费多少力便擒住了玉瑶仙座,他是返香教出来的高徒,却有着比返香更雄厚的能力,如果他愿意接近那个位子,御华仙尊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他这一生却注定不愿再修仙,世人很少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算不算得幸运?
“师父!”花叶玖御剑直直地撞了过来,却被咒壁挡了回去。两人同时回眸,打了个照面,花叶玖顿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怎么会是……”她的声音变得嘶哑,目光也跟着呆滞起来。
“我只要你师父,你回去吧,我答应不伤你。”慕容瑾珏像是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山坡上的魁麟。魁麟华丽的长袍像盛长的毒花,站在离青龙丈许的地方分外惹眼。只是此时时刻,这朵毒花却像失了魂似的,紧紧地盯住了花叶玖那张小巧靓丽的脸庞。身与心,产生的忙音,挡住了盟友的诉求,他美艳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甜蜜的喜悦。
慕容瑾珏伸手封住了玉瑶仙座的灵息,退下阵来。
“你把师父还给我!”
花叶玖看着昏迷不醒的恩师,心中大急,她举剑一顿乱砍,却被慕容瑾珏一一闪过。
几名端极派弟子跟上,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玄真殿的大弟子司徒钟琴。
慕容瑾珏看着昔日同门的身影,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花师妹,回来!”看得出花叶玖与慕容瑾珏相比差了不止一点火候,司徒钟琴心中大急。
“你把师父还给我!”玉瑶仙座是花叶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就算失去所有,也不愿就这般眼睁睁地看见恩师被掳走,更根本听不进旁人的一丝劝阻,只大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慕容瑾珏难得皱起了眉头,他是魔界的人没错,但却不想伤害无辜,更不想打伤昔日同门,眼见着返香就要御剑而至,不觉心烦意乱。
花叶玖一头扑上来,司徒钟琴只好命各弟子把好阵脚,将人团团围住。
慕容瑾珏看着眼前飘忽移动的人影,突然想起了棋盘上那永远下不完的弈局。
“孽障,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返香铁青着脸,不着喜怒的容颜因为盛怒而变得越发加透明。他带领的是三清宫的剑阵——诛邪之阵,这摆明就是针对魁麟的。
慕容瑾珏暗暗退让一步,扳着玉瑶仙座的肩头却未松手。
花叶玖举剑要刺,却被他伸出两指夹住。
他避开了返香的目光,朗声道:“返香真人,本使今非昔比,岂容你来教训?想从我手上抢人,还得凭真本事。”
“孽障!”返香将拂尘一指,陡见人影一闪,一人挡在身前。
却是魁麟!
慕容瑾珏不明所以,站着没动。
花叶玖愣了一愣,却惊声叫出声来:“沈师兄?”
刚刚叫完,又觉得十分不妥,这位御华派的师兄不是早已被逐出师门了么?也就是说,他不再属于仙门,那他是属于……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魁麟目光闪动,不经意掠过那张娇俏的小脸,见她对自己有了些反应,更觉心头痒煞,当即改变了主意,笑吟吟地道:“沈某久不在仙门,姑娘可别胡乱称呼,不嫌弃的话,可以叫一声大哥。”视线在花叶玖身上停留片刻,隐去了嗜色的贪婪,转而面向慕容瑾珏。他的目的只是端极派,可并不是这样可人的小姑娘。
慕容瑾珏知他老毛病犯了,干脆不再作声,顺势将手上的劲道松了一点。果不其然,魁麟大大方方地从他手中接过玉瑶仙座,十分慷慨地交了出去:“在下是个正经的生意人,自不会令妖皇陛下做折本买卖,右使不如卖我个人情?嗯?”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将华丽的声线演绎出三分甜腻,寸寸直达肺腑,分明是习惯了的语调,却给人故意而为之的错觉,仿佛得了多大的人情似的。
包括返香在内,也不会将这位妖艳的富家公子与一代妖皇对号入座。
茶叶玖见慕容瑾珏态度松动,不由大喜过望,立即御剑上前搀住了师父,娇声道:“如此,真谢谢沈大哥。”
魁麟微微一笑,趁着她过手的当口,在她掌心轻轻一挠,随即笑意盈盈地转过了身。
花叶玖未料到他居然敢当面调戏,一时脸上飞红,惊慌地低下了头。
众人对妖皇魁麟皆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并不知他便是当年御华仙尊逐出师门的弟子,其实也容易想得明白,御华仙尊贵为金仙,怎么可能容得妖物在身边藏匿那么多年?是以,就算心中有惑,也不至于将魁麟与沈听弦等同。只是隐隐觉得这沈大公子亦正亦邪,不好相与。
“走吧。”慕容瑾珏知道魁麟这回假自己的手卖出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心中却不以为然。反正他给的承诺兑现,也没什么好争执,当下不置一辞,招呼青龙便要离去,却被返香厉声喝住。
“想走?先把我徒儿交出来!”
“你的徒儿?”慕容瑾珏猛地看向崖边奄奄一息的白狐,面上露出一丝疑色,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真人说的笑话么?这狐狸是青龙所屠,在下并无权处置,就此告辞!”
“青龙?”众仙齐齐呆住。神色各异地将目光投向了那神色凶恶的大蛇。
青龙想起这前被婪夜奚落,不自然地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猛地发出一声巨吼,霎时地动山摇。婪夜躺要它的利爪下,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管它是龙是蛇,今日尔等要带走我徒儿,还得问问我这手里的拂尘!”返香做了个手势,三清宫弟子四下归位,将青龙围在了阵内。
慕容瑾珏退回两步,抢在返香对面,淡淡地道:“也好,时隔多日,在下也想再见识见识真人的‘裂川凝雪’。”
魁麟笑容可掬地道:“我是个生意人,六界纷争我不掺和,先行告辞。”回头又深深地望了花叶玖一眼,转身施然离去。
他得感谢御华仙尊给的这个好身份,居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全身而退。剩下的事,就交给魔界的右使来解决吧,被焚音摆了那么多道,是时候讨回点利息了。
没人看见他离去时唇角含笑,似比春水更荡漾。
慕容瑾珏见返香拉开阵势,也起手捏了个法诀,却是与返香一模一样的姿势。此人师承何处,一望即知。端极派上下呆眼看着,渐渐露出了一丝苦况。
婪夜躺要草地上,只听得耳边香草悉悉,人声耳语阵阵袭来,却无力挣扎一下。他以最丑陋的姿态四仰八叉地独对苍天。真应了那句话,人死不过鸟朝天。可是,他是只狐狸……当
心底所有的念想通通消失之时,那个身影却清晰起来。
仿佛快刀刻下的影子,剜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小葱……”原来撇去所有的责任与义务,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只是她。
“婪夜,我回来了!”心思好像与远方产生了共鸣,一声清悦的呼唤,令心脏重新又跳动起来。
眼前突然绿光大盛,一人从清新的木灵之风中走来,低垂的眸子,闪射出迫人的紫光。
她好像……真的回来了?他欣喜若狂……
不,也许是梦……转瞬,他又掐灭了喜悦的灵光……
他没有祈望自己能够在青龙爪下讨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以前看着父母耳鬓厮磨,觉得很不可思议,老是觉得整天做同一件事,不会腻么?不会烦么?不会觉得没激情么?直到有了茶小葱,他才发现,真的不会!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即使每天陪着你做同一件事,还是会不知不觉地上瘾。
“要带走我师侄,不妨问问我手中的折心柳……”声音像是幻觉,远远地传来。
婪夜在心中拼命重复着:“不是师侄,是夫君……茶小葱,我是你的夫君……”
仙狐钟情,一生只爱一人,一旦付出了所有,便再也回不了头。
从今以后,都只有被伤害的份,被背叛的份,而且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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