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三山五岳,能聚灵的地方就有妖。
茶小葱此际一身清爽,跑进灵山大川竟像是猛虎下山,想当年啊,她和婪夜被那只叫蔑人的小强弄得多不堪,现在可不一样了。
“婪夜公子,贵国的王后真……特别。”鹦鹉对茶小葱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那个一无是处的小无赖形象,着实接受不了一个小小女子竟有能力对着满山妖怪进行这种土匪式地烧杀抢掠。这句赞叹,同时也为心中仅剩的念想画上了句号。曾经的一切,终究是都过去了。
“她一直是这样的。”婪夜看着茶小葱从山洞里撵出一个个小妖,又毫不客气地将它们拎起,迳自往万俟正落脚的方向抛……思绪闪回,仿佛又到了那个色彩明快的下午,他含蓄地笑了笑,“刚见面的时候,她可是十分干净利落地生了堆火,准备将我烤了果腹。”
孤红转头看着自家主子散发着温柔圣母光芒的俊脸,无端端地打了个机灵,默默退后数步,攀着棵大树又一轮呕吐。
鹦鹉对婪夜的审美与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事实可以证明,神兽的后裔都比较喜欢飚悍的姑娘,就像茶小葱这样。
慕容芷才蹙着眉头,当他发现茶小葱开始只听婪夜吹“枕边风”后,便一直是这样愁眉深锁的德性,他看茶某人的眼神不再冰冷,反而有些忿恼的热辣,像是被茶小葱欠了一千两银子没打借条似的。
茶小葱这次端掉的是个茶花妖的窝,回来时带着一身碎碎的花瓣,手里还是提着那个宝贝袋子,落拓起来,倒像是条潇洒的汉子。婪夜盯着乾坤袋,总疑心九十九殿下被会活埋了去。
“好热,来帮我擦擦!”茶小葱反手将乾坤袋丢给鹦鹉,很自然地伸头过来,撩起汗湿的额发,露出光洁细腻的眉心。
婪夜抬袖为她拭去脸上的汗渍和泥尘:“捉这么多小妖?照此下去,这袋子恐怕会撑不住。”的确,对于茶小葱来说,弑妖是一种本能,但是既然她已经能够控制住情绪与力量,就没理由赶尽杀绝成这样啊,应知万物有灵,就算拿给万俟家族作见面礼也用不得这么多。
茶小葱扯着领子呼气:“挑几个像样的给万俟正带回去,其余的就放在端极灵山,光是陶然村一个村子不热闹,叫风沉大哥多建几个才好玩。”
才好玩……她说真的?
慕容芷才铁沉着脸站在身后,恨不得立即上前掐死她才好:“师叔,他们是妖。”
虽然端极派有收妖族入门的先例,但也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决计不是像她这样听风就是雨,这也太儿戏了!嗯,她刚才好像是说,好玩……
“奇苦也是妖,没事。”茶小葱摆了摆手,转向婪夜,“狐狸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她脸蛋还顶着两坨粉红,艳光四射,晶亮的眼睛透过一丝狡黠,亲昵的表情令慕容芷才再次燃起掐死她的冲动。
婪夜无所谓地笑笑。
刚开始,他们都以为茶小葱的动机十分单纯,偶尔还会出手帮帮她,没想到她越到后来越不像话,不管什么样的妖怪抓住了就往袋子里放,跟捡豆子似的,不管是黑是白都愿不放过,后来,就变成了这样……所有人就看她一个女孩子家舞小皮鞭追着千奇百怪的妖物满山跑。
“胡闹!”慕容芷才发怒的时候像极了返香,憋了半天就只有这样两个字,听得茶小葱耳朵都生茧子了。
茶小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依旧往婪夜身上粘:“快猜,猜出来有糖吃。”
“那先说好是什么糖。”婪夜伸手刮她的鼻子,却给她灵活地闪躲过去。
他眼中蕴出淡淡的波光。
连番变故,这家伙吃的苦头不少,但总算能够独挡一面,看来……那臭道士也该放心了。
“算了,我当你猜不出!前面就是蟠龙镇,鹦鹉大哥,既然是路过,我想抽点时间去看看孔雀。”侥是她的想法再天马行空,婪夜也不愿将心思往这件事上靠,此时陡然听她提及,心头不免紧张。想说的还没来得及出口,茶小葱已撇下他,拉着鹦鹉走远了。
竟背着他说悄悄话,可恶!
万俟正忠心耿耿地跟着,这一路好像都跟成了习惯。
“一旦活过来就怕折腾不死人。”看着她的背影,婪夜悠悠地叹了口气,轻轻挑起的细目中溢出一丝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温情。
“就这样由得她去?”谁都知道茶小葱现在只听婪夜的,慕容芷才就是羡慕嫉妒恨也不抵事。
“她是师叔,又是四掌门,这里还轮得到你我说话?”婪夜反诘,宠溺的语气像是默许了她的任性,慕容芷才的头立时变成了两个大。
要说婪夜也不是没有担忧,只是掩藏得好,慕容芷才看不到。她究竟在想什么?心一乱,还真是猜不出来……
傍晚,茶小葱率领着几名花美男直奔蟠龙镇投栈,经过与掌柜的一番讨价还价,茶小葱愣是从人家手里拿到个六折优惠。众位美男瞧她站在客栈门口威风凛凛地舌战群雄,不禁一个个乍舌遁走,最后只剩下了万俟正一人还紧巴巴地跟在后面。大老爷们最怕看见相熟的女人跟人杀价,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
茶小葱十分豪气地拍了一锭银子放桌上,鼻孔朝天地登楼而去,剩下掌柜泪流满面。要不是看着她身后的花美男们有助于招徕客人,他才不会做这么大的牺牲。
茶某人一口气订了五间上房,又逼着客栈免费赠送晚餐,才够解恨。
婪夜只当她是想起了曾经在这里受过的委屈,便主动将面前的牛肉、鸡翅全都换了位置,剩下万俟正睁大眼睛瞪着面前的两碟青菜发呆。
这一整桌菜明摆就只是为茶小葱与万俟正两头吃货准备的,但有菜而无肉,是男人都不会喜欢!虽然对于万俟正而言,吃青菜吃草根吃泥巴都无所谓,但关键是不能让他在吃青菜吃草根吃泥巴的时候看着对面的人大快朵颐,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他要追随一辈子的宗主。
于是,最恭顺的孩子因为这一餐饭将婪夜恨上了,他气哼哼地夹起青菜甩得身旁的慕容芷才一身青菜汁。
茶小葱啃着鸡腿,看着慕容芷才深沉得发黑的脸,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一时拧着块鸡腿肉,若有所思。
不知为什么,这餐饭越吃越没味,茶小葱还没吃饱,便被心里堵得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想一想,放下了碗筷。
“就吃好了?”婪夜见她食不甘味,略为惊讶。
鹦鹉支着下巴打岔:“不过吃顿饭却被那么多人盯着,谁都会反胃。”
掌柜与店小二看着其他桌的女客们,同时泪流。
万俟正一扭头,迎着蟠龙镇姑娘火辣辣的眸子,顿时心里一咯噔,对面的茶小葱波澜不惊地离了座:“都说不要钱的东西特别难吃,算了,我不吃了!拿去喂狗!”也不是第一次被女人们的视线包围,也不是第一次被那种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拷问,以前她还可以坦然处,但现在……这被觊觎的男人当中可有一个是被她吃进肚子的。
于是乎,她起身的同时,自然也就拉走了婪夜。
万俟正想跟上,却被听鹦鹉拉住,他笑嘻嘻地叫道:“掌柜的,拿菜单来,给这位小兄弟换换口味。”目光却追着茶小葱气呼呼的身影,有些无可奈何。她究竟在想什么?看看腰间那可疑的袋子,他摇了摇头。
慕容一抬眼便看见了斜对面的成衣坊,竟是越看越觉得刺眼,当即心中一顿,扬声道:“掌柜的,拿壶酒来!”冲着心头的憋闷,这一声还真不文静。
孤红抱着果盈眼皮一跳,不声不响地回溜回了房间。他认定新王后根本就是个疯子,谁碰着谁倒霉。
……
婪夜任由茶小葱拖到大街上,眼见着镇上华灯流光,不觉偷偷看向茶小葱紧绷的脸。正瞧得有趣,突然一物当头罩下,面前突然多了一面轻纱。
茶小葱先松了手,转身与小贩拗价钱。微笑过后,婪夜总算将她那些小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了。
茶小葱市侩的时候并不少见,当初在重莲山下买毛豆也闹过一回,真是不知不觉,记忆竟里已经储了那么多东西,拈起来都是记挂,想起来都是甜意,也是因着有了这些记忆,他才渐渐地明白她,不再误读她。
“她们看别人我管不着,我自己的夫君可要敝帚自珍,好好地藏起来。”茶小葱付好买幕篱的钱,叉起腰解释。
你妹的敝帚!你妹的自珍!
婪夜扬一扬眉毛,却见茶小葱的手指翻过他洁白的衣袖,微微摸索了一会,牢牢地攥紧了他的手。虽不是十指交握,却用力地令人生疼。
一旦牵上,就再也不想放下。
婪夜抬手扶了扶幕篱的边缘,隔着隐隐白纱看她被灯光晃暖的脸,却没想要把这东西摘下来,虽然男人戴着这个会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却好歹让茶小葱心里好受了一点。
婪夜知道茶小葱喜欢身边的人顺着她,所以也懒得说废话了。
“还想着以前的事?”反握住茶小葱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紧在了手心。
“不是以前的事,而是以前的人。带你去一个地方。”茶小葱没多解释,带着婪夜迳自向义庄跑去,直到岔道口,才微微暗下了眸子。她没有忘记答应过暮云卿的话,只是自从入门之后,她一直都在洗髓中熬过,好多事情都还来不及做,便错过了。
她说过,要跟他一起回来朱雀殿看看的。
离岔路不远的地方,便是他们曾经一起坠落的废井。婪夜本以为她是念旧,想来这儿转转,却不料她稍作停留,认清了方向,继续北行。
“义庄?”
这里已经变在了乱葬岗子,除了断瓦残垣,便是白骨累累,与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只能从倒地匍匐的乱花看,依稀可辨认出院子的形状。
茶小葱拉着他在废墟里翻了半天,挖出一张脏兮兮的桌子,但是以前遗忘在桌子上的东西却怎么也没能找到。
婪夜微一迟疑,也加入了扒垃圾的行列。
头上顶的幕篱则被他一甩头抛上了天,稳稳地挂在头顶的大树上。
“要找什么?”他听过茶小葱与万俟常清相遇的过程,却从没听说万俟常清还留了什么给她。
“一只小竹筒。”茶小葱的眼睛很亮,透出来的是一股单纯的执著。
婪夜突然发觉自己已经看习惯了她这双活泼的眸子,心里满满的全是盛满的依恋。
他按住了茶小葱,轻声道:“让我来。”
茶小葱摇头:“你没见过,不一定能找到。”停了一下,又道,“有了它,或许我们就能知道水陆道场的在什么地方了。”那竹筒里装着那四个孤魂野鬼,每到中元年众鬼聚会都不免与同行交换点八卦什么的,要打听鬼域的消息应该并不难。
执著的时候,她是一个那样肯担待的人。婪夜庆幸能有这么久的相处,让他慢慢地读懂她,看清她,其实她并不似想象中那么不靠谱,所以这一路她再行为古怪,他也都由得她去了。
并不单单是宠溺。
“小葱,谢谢。”第一次对她说谢谢,温暖却并不疏远,趁着她愣神的当儿,他突然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云淡风轻地笑开去。茶小葱则很不客气地糊了他一身泥。
笑闹声飘荡在乱葬岗子的上空,听起来妖异诡谲,只不过追打的两人自定义为郎情妾意。
“姐姐,你是不是在找这个?”两人之间蹿动的火花,被一声清泠的童音熄灭,婪夜收起眼中的情绪,与茶小葱一同回过头,却见幽暗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青衣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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