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夜很快便找到了幻光兽的巢穴。
一股讨厌的野兽气味自洞口扑面而来,他嫌恶地掩住口鼻。
山洞里传来幻光兽的低吼,间或有茶小葱的厉声呵斥:“别动!你这么大块头想压死宝宝?”
听她的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婪夜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他一直认为茶小葱身上有两道强力的真气作底,又有折心柳贴身保护,普通的妖魔应该伤不到她,但是在没得到亲眼证实之前,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婪夜又将周围细细打量了一番,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都平静如常。只不知为什么,比他先行一步的暮云卿此刻仍不见踪影——兽穴里除了茶小葱与两条幻光兽,再无其他。
人呢?
他提枪凝神,慢慢地靠近,耳畔茶小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说了叫你别乱动,你现在是难产,难产啊你懂不懂,听话!”
她在干什么?接生?婪夜握枪的手略有些松动,他微微一笑,算是释怀。茶小葱确实没有危险,幻光兽特意将她掳来,竟是为了让她给雌性幻光兽助产,可是……她会么?
想到这里,他挑起的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也不知这幻光兽是怎么搞的,就笃定认为了茶小葱这条糊涂虫懂得那么高技术难度的活计……
“用力!用力你会不会?我帮你压着,你用力啊!”茶小葱的吼声在山洞里完全没有回音,看来两条灵兽加上她之后这洞里已经很拥挤了。
“茶小葱!”
婪夜走过去,向洞内打了个招呼。猛然间,听得幻光兽一阵暴吼,劲风狂扫而至,一个巨大的白影扑出,举爪照着他头顶拍下。
“畜牲!回来!”茶小葱隔着堪堪扑出的雄性幻光兽与婪夜打了个照面,想要喝住它。但幻光兽从未经过驯化,并不服从,反倒以更快的速度冲上前去。
茶小葱本能地想跟着跑,不想那雄性幻光兽身后像长了一双眼睛,竟蹽起后腿将她倒踢回去。茶小葱猝不及防,又一次撞在了雌性幻光兽携带电光的身体上,被电击得好一阵惨叫。
婪夜听到茶小葱的叫声,心中一紧,长枪触地弹起,整个人高跳着向雄性幻光兽撞去,幻光兽的吼声震天动地,惊得灵山鸟雀扑扇着翅膀四处乱飞。“锵啷”一声,火光泛起,长枪与幻光兽的利爪正面交锋。婪夜被震得退后一步,幻光兽步步紧逼,将他遣出洞口。
“吼!”灵兽发出巨吼,连着一道闪电划空劈下。
婪夜大惊,侧身飘出数丈,才自稳住心神。与此同时,一阵焦雷及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婪夜原本点燃的狐火瞬间熄灭,他一时情急,差点忘记了火系攻击反倒会助长幻光兽的金系法术。落地之后他瞬间换了方位,试图绕过幻光兽,那畜牲显是知道他欲接近洞口,竟疾退数步,将整个身体堵在了洞前。它双目火红,长涎垂下,白森森的牙齿上还闪着余留的电光。
婪夜及时稳住身形,向洞内叫了句:“茶小葱,你没事吧?”
“我没事……”由于洞口被雄性幻光兽堵住,茶小葱的回答,听起来闷闷的。
幻光兽低吼着,丝毫没有放路通行的意思。婪夜颇无奈,只能与它对面峙立。
“你要是真的没事才好……”他喃喃低语。
刚才惊鸿一瞥,他看见幻光兽身后满身血迹的茶小葱,免不了好一阵惊怒。虽然听声音知道茶小葱并无大碍,但那样醒目的视觉刺激,令他几乎失神。
幻光兽的血液中沸腾着犬类的本能,它们天生就把狐狸视作猎物,如今这头雄性幻光兽要压抑着狩猎的天性与婪夜保持安静对立,也颇有些烦躁不安。它端坐在洞山,像一座玉白雕像,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吼,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洞内安静下来,显然洞内的茶小葱比洞外的婪夜要忙得多。
幽静的夜空中,传来低闷的兽吼,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茶小葱觉得这一夜太长,她被这一连串的折腾弄得精疲力竭,但是为了幻光芷草,她仍旧强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做起了稳婆这个职业。她虽然没有给动物接生过,但大抵的原理还是懂一些,此时她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竟有些哭笑不得。
雌性幻光兽身上残留着的电光已经微弱了许多,但茶小葱依旧不敢靠近,谁知道会不会又被电晕一次……今儿她总算明白了,坐电椅这种极刑究竟是怎么个滋味。
茶小葱被雄性幻光兽强行带来,早就作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从昏迷中苏醒,抬眼却看见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肚婆。想来那雄性幻光兽非常疼老婆,把雌性幻光兽养得这么有肉感,可是胖狗子生孩子不好啊,尽管灵兽不用考虑到高血压、心脏病等问题,但是常年不走动、不锻炼,大大减低了它的行动力,使得生孩子这种对兽类来说相对简单的工作也变得棘手起来。
茶小葱听说犬科,除非是玩赏类的小狗,其它种类绝少需要人工助产,像这种巨大号、特大号的就更是鲜见了。她只能勉力为之,按照从网络上得来的一点皮毛帮助幻光兽接生。
也许是这雌性幻光兽平日里过得太好了,四肢软绵绵的无力,整个过程依靠的都是小宝宝出生的愿望,和茶小葱那一点点可怜的小力气进行推挤。忙了大半夜,小狗子没出来,她却被幻光兽身上的电光击昏过好几次。
说她命苦,比黄莲还苦。
洞外,婪夜与雄性幻光兽的斥斗声已经停了下来。
遥远的山涧里传来了清脆的鸟鸣,鸟儿们醒来了,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茶小葱抹净脸上的汗珠,看向那个胖胖的准妈妈,苦笑了一下:“你能将那一身电光收敛起来么?”她已经被电得麻木了,除了能隐约感觉到一点头晕,其它的感觉都被抹煞,起初还可能觉得累,现在已经完全像是做到了灵肉分离。她脑子里边浆糊一片,几乎记不起这几天发生事件的先后顺序。
“乖!我们再来一次!”茶小葱担心小宝宝在妈妈肚子里会不会缺氧,于是她又一次壮起胆子,主动爬上了雌性幻光兽的肚皮。
雌性幻光兽低鸣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收起了因灵力四溢而迸发的电光。
洞穴内,一大淌腥腻的羊水流了出来,与草木的清香混在一起,越发令人觉得恶心反胃。
婪夜一脸忿闷,双足挪得更远了。
月亮渐渐落下,夜色也慢慢转淡,守在门口的幻光兽因为一夜战斗,消耗了大量的灵力,很快就失去了专注力,它见婪夜不再强行突破,也就懒得再理会,居然独自蜷在门口打起盹来。
婪夜靠在一棵矮树下,把玩着眼前低垂的绿叶,尚且保持着高度的精力集中。
虽然此处平静,但是他对幻光兽的天然敌意使得他不得不提防变数。同时,他也在思考一个极其深沉的问题,茶小葱在魔族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身上究竟有多少未解之谜?而他……要不要再与她纠缠下去?
……
时间过去得很慢,幻光兽已经完全放松,在洞穴前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婪夜抱臂,看着一丝金色的阳光跳出地平线,东方的云渐渐染红,叠着沉黑的云被,溢出如鲜血般凄凉惨绝的颜色。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暮云卿!
暮云卿不是路痴,这屏风铁岭不大,没道理这么久了还找不到地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幻光兽突然睁眼,四肢立起来抖开了被露水沾湿的皮毛,与婪夜同时看向来路……却见地面上缓缓出现了一张宽阔的脸。
“婪夜公子。”余在雪看向这一片狼藉,疑惑地上前一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安静的洞口。
婪夜没在意他脸上的疑惑,迳自道:“姓余的,帮我看着茶小葱,我去去就来。”一言刚落,面前的人影已不见了。
余在雪噎住,他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
空气里飘荡着叫人难以忍受的腥臭,幻光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婪夜!”随着洞穴里茶小葱一声唤,一声极为细小的兽鸣响起,原本站在门口的幻光兽突然丢下余在雪,转身大步跑进了山洞。
茶小葱是爬着出来的,刚到门口,人便昏蹶过去。她实在太累了,比她自己生孩子还累。
“姑娘!”余在雪吃了一惊,慌忙上前扶起茶小葱,伸手一搭脉才发现,这小姑娘不过是累过度,实在扛不住,所以睡着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的身子放平,想起初晨露重,又脱下外套为她盖上。
做完这一整套动作,他也有些乏了,便随手捏了个结界,隐藏住自己的气息,进而靠在山壁上沉沉睡去。经过接连几个日夜的疲劳应对,他的体力、灵力也都已经到了极限,好不容易得到一丝放松,便再也顾不上别的细枝末节。
他的手缓缓垂下,没留意从袖中滚落出一只小巧的玉葫芦。
玉葫芦掉在地上来回晃了几次,塞子忽然被顶开,一只半透明的小人儿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打量清楚四周的状况之后,突然张开一对白雪的翅膀,往山下飞去……
“暮云卿!”
婪夜在空气中辨别暮云卿的气息,却不想这气息绕来绕去都在一处,他反复查探了一遍,心间陡然一沉。看这副情形,暮云卿上山的时候铁定是遇上了麻烦,这里的蛛丝马迹,无一不是表明了,他被魔族的迷阵困住过。
这臭小子显然是出事了!
婪夜在心中推算了一遍,换了个方向,向着阵眼的位置快步走去,可心中那股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
“暮云卿!你小子听见就应一声!”
他提气几个纵跃,飞速接近阵眼,却没有感知到一丝活气。四下里死气沉沉的。
天色渐渐大亮,不远处突然冒起一阵黑烟,婪夜认得这是魔族尸首飞化的迹象。
黑烟越来越浓,随着最后一缕烟雾散去,婪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从这袭烟雾来看,死去的魔兵数目不少,以暮云卿的身手要对抗这个数目的魔兵断然勉强。
随着一路疾奔,面前的草木阻隔渐渐褪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折断的枯枝和残血。
绵延的血迹一路拖行,婪夜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臭小子……”他沿着血迹一路寻去,一颗心越发寒凉,他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准确来说,那已经不像是个人!他蜷缩的身体与扭曲的表情无一展示着这一场恶战的残酷,数十把兵器插在他身上,肩上、腹部全是伤……一片败草,被鲜血染得通红。
冰冷的身体,早已没有了呼吸。
暮云卿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只是这恨再无处发泄。
“暮……”婪夜见过许多的死亡,他的部下,他的族人,他的至亲……
他怔怔地望着暮云卿惨白的容颜,无声地收起了手指,静谧的荒野突然响起一串骨节的脆响。
那把逐日剑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剑柄上的红同样触目惊心。
“臭小子,你不听我的话。”他猛地捏起一个法诀,将逐日剑摄入手中,反掌一切,长剑一阵哀鸣,立时断成了两截,他将断剑抛入泥地,恨声道,“我说过,没有剑灵的死物,护不住你,暮云卿,**给我醒过来!”
暮云卿没有动,他流云似的墨发,在草地中披散开来,与流淌的血水缠绕在一起,美,且妖异……他原本瘦削的身体后折叠着一大片羽毛……
婪夜小心翼翼地挽住暮云卿僵硬的身躯,突然一怔,那身后不只是普通的羽毛,那是一对光洁柔美的羽翼,那翼尖有乌黑锃亮的尾羽,是仙鹤一族惯有的华美。
低垂的羽翼毫无生气地舒展开来,垂在地上,仿佛召示着一次剧烈的褪变。
没有心跳,但是心脏的位置尚有余温。
婪夜果断地抓住了暮云卿的手,将一道真气灌注他的体内。
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