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卿虽有百年功体,但缺少练气的方法,是以体内真气并不充盈,或许因他在朱雀殿长年清修的缘故,此时灌注给茶小葱这道真气十分清新,竟然一点杂质也没有。
茶小葱的身体很快对这股清澈之气作出了反应,几个月的吐纳修行,总算是没有白费。
奇苦从殿内找到茶小葱与暮云卿二人闲来无事一起炼就的救心丸,一连喂了三颗,才得见茶小葱的脸色变好了一点点,呼吸也稍稍顺畅了。
暮云卿一直攥着茶小葱的手没放开。
自离开羽族的那一天起,两人相携走过所有的路,除了睡觉是分开的,其余时候几乎形影不离。尽管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极为寡淡无聊,但那些点点滴滴都变成了彼此回忆里乃至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暮云卿未必会有强烈的愿望去给予茶小葱更多的馈赠,有时候迷惑自己的,往往只是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习惯。彼此习惯之后,便不想分开。
元知义接到奇穷的通报之后,第一时间赶来。进门看见眼前这一幕,不觉心中一沉。虽然他早就知道暮云卿与茶小葱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却未料到竟亲密到了此种地步。而这一切,当事人认为是理所当然,丝毫没在意旁人的眼光。
奇穷自然懂得师尊的意思,赶紧上前从暮云卿手中接过茶小葱,将她的身子移平,靠上了自己的肩膀。元知义的目光冷峻,带着并不常见的威严迅速地扫了在场各人一眼。
他的视线,最后停在奇苦手里的药瓶上。
“这是何物?”
由于施救及时,茶小葱的呼吸渐渐平稳,之前因痛楚而绷紧的神经也都放松下来。
元知义掰开她满是鲜血的手,伸出三指搭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暮云卿默不做声地拢了拢袖子,将被茶小葱抓伤的手背悄悄藏起来。
“是……茶师尊炼的救心丸。”奇苦对药材最有天赋,自然不会轻易弄错,然而胆小的她第一次从师尊脸上见到这样严肃的表情,答话时端不住,声音竟有些颤抖。
元知义从她手里接过瓷瓶,拨开瓶塞来闻了闻,轻轻地“哼”了一声:“算她命大!”
这救心丸的材料虽不难找,但是炼药时所要花费的工夫却是初级药品当中最多的——其不但要讲求药材的搭配,丹炉的火候,还必须哺以木系灵气的滋养,三者缺一不可。茶小葱能够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自行炼成此丹药,除却运气的成份之外,亦不得不令人叹服她相当的天分。
原玄奇殿的主人并非炼丹高手,手记之中有些疏漏在所难免,难得茶小葱能够无师自通。
初时听得玄奇殿起炉炼丹,元知义还有些不忿,但到此时,他除了暗暗称奇之外,更对茶小葱起了一丝惜才之心。他本也以为此女子一无所长,只会胡闹,可今日看来却是恰恰相反。炼丹之人要求专心、耐心、有恒心,三心就位才能直达臻境,而对于修仙人士而言,专心与耐心都不会缺,缺的就是持之以恒的决心。炼丹术绝对是各类仙术当中最平和,最温吞,也最无害的,同是也是最耗费时间与精力、最吃力不讨好的。当年若不是元知义贪嘴,时常背着恩师躲在炼丹炉下烤东西吃,也不会选择此门仙法进行修炼。
有时候,缘法如此。
他对茶小葱留有一丝顾忌与反感,就在看见这瓶救心丸的刹那烟消云散。
暮云卿很紧张,站在一旁满手心都是汗,他不知道茶小葱的心绞痛由何而来,也看不出究竟诊断的结果是好是坏,他知道茶小葱一向防人防得紧,故而耳濡目染,对元知义的判断仍旧抱有三分怀疑。他看出了这位大掌门对自己的不满,兀自斟酌着要不要出声。就在意欲开口相询的时候,元知义突然起身瞪了他一眼。
“你,随我来,老夫有话跟你说!”
“那茶小葱……”暮云卿不放心地扭头看了一眼,却被元知义闪身挡住了视线。
“有老夫在,她还死不了!”言罢一拂袖,转身走出了大门。
暮云卿看向奇苦,又看了看奇穷,见茶小葱躺在奇穷怀里呼吸渐渐均匀,才轻吐一口气,跟在元知义身后缓步出了玄奇殿。
元知义走出几数,却没有走出地界的意思,玄奇殿四周荒芜,绝少有人打扰,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此时他背对着玄奇殿的大门,没给暮云卿半分面子,劈头便喝了一声:“跪下!”
暮云卿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却经得那一声喝“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但稍微想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大对……他从小跪天跪地跪大王,再也没跪过其他人,一向傲岸的心智不容许他随意屈膝,所以膝盖落地之际,又想马上站起来。
元知义重重地“哼”了一声,寒声道:“今日不跪明日也要跪,你入得我端极门,就必须学会尊师重道。”言下之意似乎暗示了,暮云卿迟早会是端极派的弟子,但这话里边却又好像还有别的一层意思,暮云卿对人类的复杂情感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此际仍旧领悟不出来。
因为还担心着茶小葱的伤势,他只似是而非地听着元知义的“教诲”,眼神不知不觉竟有些游移。
元知义见状,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罢了,今日就是捅破了窗户你也未必会明白,这样好了,待茶小葱养好伤,你便去玄冰殿随返香修习剑法仙术,有他指点,总比你自己莽撞胡来的好,玄奇殿这边,我自会考虑多拨几名女弟子过来……”
暮云卿一听竟是要让自己离开玄奇殿,面色一冷,立时梗着脖子顶了回去:“玄奇殿很好,我哪也不去!”剑法好不好,他不在乎,能不能修道成仙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里锁住的过去,可眼前那个最需要照顾的人。
元知义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思居然就这样白费,当时也变了脸色:“投入我端极门下便要听从师门安排,怎可姿意妄为?老夫这样安排都是为了你好!”
没想到暮云卿“刷”地一甩衣摆,直愣愣地站起来就往大门里走,说出来的话差点把元知义气得当场吐血:“现在还有两道试炼没过,我便还不是端极派的弟子,这些话留到了入门那天再说不迟!”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重又冲进了院子里。
元知义站在儿,只觉得五脏六腑凉飕飕的,但脑中那股怒意却又是如此狂热灼烧,他望着暮云卿的背影咬牙道:“返香有本事把你收进来,我便有本事将你赶出去,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行差踏错一步!”
暮云卿根本就不知道元知义担心的是什么,他只觉得这老头子要赶自己出玄奇殿,心里反感至极,进了那道门,便一言不发地冲进了茶小葱房里。
奇穷与奇苦看着他面罩冷霜,如遇朔九寒冬,也知道是谁得罪了他,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再说林蜡竹出了玄奇殿,像无主游魂似的乱逛,一路上有弟子上来见礼也不理会,居然糊里糊涂地走到了玄冰殿前。她举手想要叩门,却又踟蹰不已。想了想,还是决定退回去。
恰巧慕容芷才开门出来,抬头看见林蜡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一怔,继而叫住了她。
“二师伯,找家师有事?”
林蜡竹勉强笑了笑:“没,闲来走走,想起好久没来看过他了,所以……不过还是算了,他平时那么忙,对着我这样一个闲人必定烦得要命。”她讪讪地说起,人却已经背转过去。
慕容芷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张惶,也不好道破,只好顺水推舟道:“二师伯来得也巧,婪夜公子方才在玄奇之阵中遇袭,被金雷击伤了心肺,玄冰殿里的救心丸又都用完了,弟子想,能不能劳烦师伯,从玄文殿里匀出两颗来应个急?”
救心丸虽是炼丹术入门必修,但却只是凡药,平时只有一些小辈弟子身上才备着,等级越高的弟子自我疗养的能力就越强,所以身上携带的药品等级也会越高,像救心丸这样的初级药品,在仙门之中并不多见。
林蜡竹听到要救心丸,脸色愈加苍白,她稳住虚浮的步子,按下心神,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玄文殿里找找!待会叫人给送过来!”
她忘记了告辞,也没有了平素的废话,转眼便消失在两张清冷的门脸中间。
慕容芷才虽然对她今日的表现大感蹊跷,但亦知这位师伯素来古怪,是以并未多想。
……
婪夜的情况不妙,尽管返香一早便将他禁制在了“明虚阵”里,但情况却一再恶化,他自毁修行,虽有仙体护住,但心脉仍免不了受创——一只活了上千年的仙狐居然主动毁去了内丹,这简直匪夷所思!
返香并不想知道他自毁修行究竟是何缘故,但问医问道,有些事情他必须说清楚才行。
婪夜瞑目遐思,静静地偎在那片白光里。变成了狐狸的他看不出任何表情,整个玄冰殿里因为“明虚阵”散发的白光而显得愈加冷煞。
返香背对着“明虚阵”,一手搭在玉白栏杆了,声音寡淡,并不见任何情绪起伏:“你铤而走险,可想到了这样做的后果?自毁修行,重新渡劫,你求的又是什么?或者……你自有你的理由,可以什么都不说,但贫道只想奉劝一句,三思而后行,凡事不要过激!”
婪夜细长的眼眸扫视着银发飞扬的背影,似笑非笑:“本公子需要力量,仅此而已。不破不立,便渡不了天劫,成不了天狐,本公子将来要拿什么报仇?别以为你们仙门能收留我,便能管束我,本公子自的决断,不会连累你们任何一个人。”
“但是你却把茶小葱拖下了水,情劫比天劫难渡,前者事,后者师,你我都应该清楚才是。”
“万俟常清是万俟常清,我婪夜是婪夜,你如何知道我就渡不到情劫?我仙狐一族乃是上古神裔,自有天意庇佑,又有什么能难得住我?”
“明虚阵”渐渐扩大,明光变薄变淡,万道光束被狐狸吸纳,婪夜无声无息地变回了人形,斜倚在玉案上,身上的焦黑与狼狈已然褪尽,只是那张俊美的脸白中带青,十分疲倦。
返香无言地望着玄冰殿后的烟波浩渺,徐徐地道:“一分复一分,你痛一分,茶小葱亦要痛一分,你死,茶小葱定会比死还难受,真不知道你这是想救她,还是想帮她?我返香一身不沾‘情’字,自不清楚尔等心里的九曲十八弯,凡事保重,多想想他人。”
婪夜勾了勾唇,露出一丝妩媚:“这世界也只有你最懂我,可惜你不是女人。”
“我与你相识六百年,懂与不懂只不过是一句话,贫道便如实道来,他日茶小葱若入端极门,便是我的同门师妹,她若有差池,你也不会好过。别老想着报仇的事,你现在就连普通的金雷阵都躲不过,还说什么渡天劫,成天狐?莫要连累我等仙门同道,我救你,并非答应与你连手,仙门自有仙门的规矩,除魔卫道,只不过我派的本分。”
婪夜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睛,懒洋洋地道:“你说那么多,不过是想说最后一句。我省得。我婪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决计不连累他人。至于茶小葱,我答应入梦救她,总该不会半途而废,我喜欢她!便不会放弃她!”
“但愿你不是为了她的特殊身份而接近她!”
“你不是,我便也不是。”婪夜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皱了皱眉头,终是躺着没动。
返香该说的都说完了,亦觉得自己似乎多言了,跟着皱了皱眉头,返身离去。
玄冰殿里安静得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慕容芷才将师父与婪夜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看得出,返香也没想过要瞒着他。血液,滚烫地冲击着每一处血管,发出尖锐的啸响,他摸得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良久,他才动了动步子,默默退出了大殿。
六界之中,人人都知道青丘国是被谁而灭,但却鲜少有人知道,是为什么而灭。这是覆盖在婪夜宿命当中最醒目的耻辱,但不管怎么样,慕容芷才对婪夜终于有了一丝不可多得的好感。只因他们的敌人是一致的。
妖皇魁麟!
如果再要加上一个,便是婪音魔尊!当然,如果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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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电脑主板不认识硬盘了,还好网盘里有备份,真是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