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羽族叛离仙道,已是荒谬之举,还不速速住手!”
返香手中拂尘轻挥,看似软绵无力,却带过一阵凛冽寒风。
孔雀闻言,只猖狂笑道:“荒谬?我看众仙才是荒谬,我羽族阴灵尽散,阴阳失调,又有几位仙人过问此事?尔等高高在上,享受四方香火,只怕早已忘记了我族的存在,不入妖道,便入魔道,本王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枯骨顶上,白芒刺目。鹦鹉袍袖被劲风带动,变成两个大袋,原本也是极其华美的青碧锦袍,却被孔雀的绚丽夺去了所有的艳光,他与孔雀同站在高台之上,默默地放出了两束极细的红丝。暮云卿看得脸色一变再变,终是抿紧了唇。
原来最厉害的天网杀阵,竟是由鹦鹉一人放出的。任谁也没想到一直疯疯癫癫,好吃懒做的鹦鹉居然有这种本事。
茶小葱正看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手足并用,往白骨上爬去。冥冥之中似有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她这么做。
暮云卿提气,施展腾翔之术,拉着她一起掠上了高台。
自上往下来,满目枯骨残骸更令人惊痛扼腕。
茶小葱落地的瞬间,挣脱了暮云卿的手,冲进了法阵。
“返香,如今你人在这儿,告诉我,你把婪夜怎么样了?”
返香冷然未动,孔雀却因她出声转过头来。
婪夜怎么样了?这才是她时时刻刻惦记的事情?她上来,并不是为了羽族也不是为了他?
心间仿佛有东西突然挣脱了束缚,在体内暴涨起来,似要撑破胸臆,他暴吼道:“茶小葱,本王不是让你在外边呆着,缘何不听?”
她非但不听,反而当着所有的人面,问出了多么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误会了,从一开始就误会了茶小葱跟婪夜的关系,茶小葱从来不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在错误的时间以及在错误的人面前,问出了错误的问题,虽然茶小葱一再地强调跟婪夜是朋友,是普通的战斗伙伴,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甲乙丙丁,但是并没有人真正能够证实这一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往往是薄弱的,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摧毁,而人与妖之间,亦非不同。孔雀是妖也好,是仙也罢,他毕竟不是人,他并不懂得人类那样虐恋至深,缠绵到死的奇情怪遇,对于七情六欲的修行,他比普通的羽族子民只怕还要差得多,他只相信眼睛。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如此而已。
茶小葱迫于孔雀的威怒,从没正面拒绝过他,至少在旁人来看,她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时候在法阵中出现是为了说服孔雀,谁知道她却当着骄傲的孔雀问出这样一句话,伤了孔雀的自尊。
她语声刚落,顿时全场凝滞,就连返香的法力也微显迟缓。
她在等答案,却一股强力将她摄了过去。茶小葱感到背心一热,被孔雀一迳卷进了火堆里。
炽炎羽裳保护着她没让烈火灼伤,但是发肤上的烧痛却有如针刺,阵阵钻心。她的腿软了下去。周身火焰随着孔雀的怒意拔高了数丈,她被像抓小鸡似的揪着,在火海之中彷徨不已。
“放开她!她是我们仙门灵女,伤了她对你没有好处!”
“仙门的灵女?嘿嘿,哈哈哈……”孔雀的情绪急转直下,而愤怒却是水涨船高,他狂笑起来,“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之前将她留在原地,只担心她会无辜受伤,而此刻,他突然想通了,她的生死,与孔雀一脉毫不相干,他只是与人类在一起久了,有了那种假惺惺的情意,而利益面前,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他现在求的与之前求的并无不同,他只想要个孩子。
“孔雀!”返香收住了法力,被火海逼退数步,等到回过头来,孔雀灼烫的薄唇已吻上了茶小葱的脸,他的神色一再变幻,终于归于平静……
茶小葱挣扎着,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挣扎。孔雀的手紧贴着她的皮肤游移上去,往后,用力按住了她的腰。她整个人都贴在了孔雀的胸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阵阵传来,她听得出里边的震怒,亦感受得到他的失望。
那一刻,茶小葱差点相信,孔雀爱上了自己。
谁说不是呢?他为了她,囚禁了由自己一手带大的翠鸟,他为了她放弃了为王的尊严,哪怕是小小的一点让步,也足以令人铭记。他本是不懂得何为温柔的人,只因为她,他收敛了霸道的锋芒,她迷迷糊糊地光想着寻找婪夜的事,完全忽略了孔雀是作为羽族王者的存在。
她没有落得同品令一样的下场,她以为只是因为他忙,没有时间,但只是她以为。
孔雀对鹦鹉说他不懂人类。他是真的不懂!
那个亲吻凶悍而缠绵,但是唇齿之间,是火焰灼崩了山岩之后的坚硬与干涸。
茶小葱叫道:“不是,孔雀,你听我解释!孔雀……”
吻堵上了她的唇,有血腥味涌进了她的喉咙。“孔雀”两个字像结了板的泥土,卡了在气管里。她被憋得几乎晕过去。
“王!”暮云卿想冲进火阵,却被鹦鹉挡退。
他的声音在火里有些嘶哑:“出去,叫乌鸦他们上来!”
那是三昧真火释放的汪洋,以暮云卿的道行根本进不去。但是比暮云卿远远不如的茶小葱,却好好地存活于火阵当中。
鹦鹉凝神看着那件像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炽炎羽裳,突然抬手甩给自己一个巴掌。
暮云卿反身的时候,恰好见到这不明所以的一幕。
天网杀阵忽然凝出一道明亮的红芒向返香头顶罩去,返香的白色道袍上晕出一层淡淡的蓝光,缓缓游转成形,结成一道厚实的罡气屏障,交缠在一起的红线只能绕着罡气飞速滑行,纵横交错成一张密织的网。返香飞散的银发终于垂落,连同那慑人的罡气被红色的法咒锁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闪闪发光。
鹦鹉回身跪在了孔雀脚下。
孔雀的手似乎要将茶小葱捏成肉泥,七彩的羽翼将她拢住,挡住了所有的火光,以及鹦鹉的视线。他一把撕开了她身上的羽裳……
“不要!”茶小葱尖叫着,却见孔雀凤目一张,伸手将她狠狠地摁在了身前。茶小葱恐惧地睁大了双眼,却发现孔雀的眼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鹦鹉说对人类女人要温柔,要慢慢来,本王照做了,可是你,你给了我怎么样一份答案,嗯?”骄傲的孔雀无法抑制住胸口流窜的戾气,他凶暴地扭住茶小葱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在发抖,眼睛里有惧意,但似乎,还含有一丝悲悯。孔雀看不懂,也不需要看懂。
“欺骗?”俊脸铁青,可是眼睛却比兔子还红,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胸口的欲望燃烧,鼓动着他心底的执念,他几乎想要将她撕碎。
返香的声音从罡气护壁之中淡淡传来:“孔雀,收手!你已入魔障,再不回头,只怕要形神俱灭!”
声音充斥耳膜,似在膨胀,转瞬之间,一道金色的气息自孔雀脚底流窜而上,缠绕着他,那是一丝祥瑞之气,平和,带着丝丝冰凉的安抚。
返香似乎也看到了那丝金线,心底掠过一丝惊讶。
“孔雀,你在气什么?我关心朋友的下落也有错?我何时答应嫁你?你喜欢,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孔雀的凶暴之举激发了茶小葱的蛮劲,她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可越是挣扎,胸前的春光便露得越多。
孔雀目光灼灼,看向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可怜的猎物,可是这猎物与他一样,抬着一颗高傲的头。
鹦鹉已经完全惊呆了,按照常理,优雅自恋的孔雀绝对不可能陷得那么深,但是这一刻的戾气,却令他全然记不清孔雀平素的模样,那张脸没有变,五官依旧是完美到无可挑剔,就连挑眉的风情都是一样媚惑,可是印堂中间的黑煞之气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道金气在孔雀身上继续游走,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但暴戾占了上风,孔雀的笑渐渐有了震慑人心的残忍。
他挑起唇角,慢慢地扳起茶小葱的身子,轻声道:“王后,本王不介意在这里洞房,有这么多人看着,未必不是件美事……”
空中升起的阴灵在火焰中点点碎开,微不可闻的尖叫,掠过每个人的脑海。从阴阳路上截回的阴灵就这样一个个破灭,她们回入不了轮回,也找不到宿体……终于有一个误打误撞,飘进了孔雀羽翼的怀抱。
高台之下,是羽族子民一双双惊怒交加的眼睛。
茶小葱看着那个阴灵围着她转了一圈,停在了孔雀的指尖。
孔雀的身子覆了下来,像梦境里一样,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她的手软软地垂下,空洞的眼神里,那一点点的抗拒也都慢慢消失不见。她在心底念过多少次狐咒,没有用,腾翔之术也施展不出。她被他压在身下,脑海里居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她今天好像还没吃晚饭。
“小葱姐姐?”麻雀站在一群羽族子民中间,漂亮的眼睛睁圆,满是疑惑。
“孔雀,既然你懂得以金仙之气封印魔煞之力,为什么不懂得及时回头。欲海无涯,你竟要迟疑到几时?”返香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杀阵凝结成了竖实的茧壁。所有人都被那眼前的一切震惊,只有大鹏与鹈鹕两位护法取过兵器,飞上高台。
白骨累累,被顶上的法咒映得色彩斑斓。
茧壁抖动,似心脏跳动,暮云卿上前一步,跟着两位护法一起窜上了高台。
“孔雀,你与婪夜并无不同,我把你们当朋友……”茶小葱看着孔雀长睫之下血红的凤目。
她的话未说话,一阵蓝光暴射而出,照亮了整片白骨,祭坛之上,现出森然之意,鹦鹉一个趄趔,被返香袍袖带起的劲风扫了下去。
暮云卿伸手抓住鹦鹉的一片衣角,被那股气流带出一大段距离,再由高中急急落下。
返香还是站在那儿,不悲不喜,目光平静。他的发丝飞扬,却不见凌乱,天网杀阵被破。
“孔雀,当年凤王是怎么死的?”他上前一步,凝视着孔雀身上的金光。
“与你何干!”大鹏护法挡在了孔雀身前。
孔雀的手指抚上茶小葱乱蓬蓬的头发,微微一滞,像是陷入了思考。茶小葱不敢再激怒他,蜷在他怀里未曾动弹。火势渐渐小了一点,露出摄魂鼎上方端华的金芒。
“凤王……”像是一个久远的回忆,藏在内心深入,一些过往撩拨起他的心神,眼中的红色亦渐渐退去。
“凤王……”他薄唇龛合,微微沉吟。
凤王是羽族的前代首领,亦是传位于孔雀的先人,经历百年前那场浩劫之后,凤王遗命,退位让贤,从此变失去了踪影,变成了羽族子民回忆里一道苍茫的印记。
因为记忆太远,他正要轻轻摇头。
突听台下一声娇叱:“道士,我凤王就是被你们这些仙门伪君子害死的!”
一方小小的黑影朝着孔雀所在的方向飞去,没有人看清那是什么,鹦鹉突然收势,退后数十步远,与那道黑影撞在了一起。“噗!”黑印居然势道未减,直直穿透了鹦鹉的膀臂,鹦鹉的伤口冒出一道黑烟,紧跟着,伤痕不见,只有碧绿锦袍上一块粗糙的破洞。
孔雀抬头,下意识地让出一步,却不料那黑影像是有眼睛似的,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转而向了孔雀眉心。
“不可!”
鹦鹉与返香齐齐出声,却见孔雀抬手格挡了一下,那黑影穿透了他的掌心,钻进了孔雀泛黑的印堂。
孔雀原是掐着茶小葱的另一只手突然使上了力,茶小葱原以为有机会说服孔雀,不料生出这场变故,一时没能防备,眼珠子都快被掐出来了。她像濒临溺毙的垂死之人,身体微僵,身体骨节都放弃了挣扎,整副身子弯垂而下,像一条死鱼。
孔雀的脸上开始冒黑气,这一次,不是吻,而是咬,他张嘴,狠狠咬向了茶小葱的脖子……
茶小葱迷离之中,再一次看见了孔雀血红的眼睛,这一次,连眼眶都红了,裂开的泪目在淌血,青白的俊颜上流泻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高台之下,语翠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金仙之印解除!”返香皱眉,挥起拂尘向孔雀当头罩下,“既然你要赴凤王的旧路,贫道便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