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状,忽朗声大笑起来。
“这可是世人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家徒弟名唤东庭,我家伴读也叫东亭,东庭东亭,庭中有亭,这可是当真命中注定的天赐良缘,不是吗?”
皇帝说话间,不由自主地朝洛西园方向靠近了几步。
一旁的魏东亭打量了一眼自家主子神色,便识趣地往外退。
又一眼瞥见洛西园下首站着的东庭,心中暗骂了一声不识相,突然长臂一探,便将东庭挟出了水榭之外。
洛西园大惊,东庭的武艺是远远不及这个皇帝伴读兼近卫的,在阊门大街上她便试探过了。
她正欲急掠而出,身后的皇帝迅速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洛西园大恼,另一只手回转,掌风送出,绵厚而有劲。
皇帝不敢强接,只得放开了她的手腕,往一旁疾步纵跃,堪堪躲了过去。
“放心吧,我在这里,不会有谁敢动你的人。数月不见,武功倒是进益了不少。”
风吹帘动,皇帝勾起了嘴角。
洛西园蹙眉,语带讽刺道:“你所用计谋,倒是退步了不少。指使人纵马行凶,连明黄布匹都敢不藏好。”
远处假山上的丝弦,仍旧咿咿扬扬,戏文又换了一个段落。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皇帝没有立即接她的话,只是双手负立,靠着水边闭目听了半晌。
“你可知我这十几年来,从没有一日像今天这般放松、欢悦?”
他仍旧闭目倾听丝弦戏文,脸上尽是陶醉之意,疲惫之色却不知不觉间显露了出来。
“作为火华,我是必定要护住你,让你一生活得自由无忧。但是身为皇帝,我却要顾全大局,有的时候我也不得不利用你,要挟你,甚至会让你受伤。但你能否相信我,此生此世,我对你的心,是绝不不会变的……”
洛西园看着他疲惫至极,忽然放松下来的样子,心莫名软了。
虽然他话里的意思古古怪怪,让人有些不舒服,倒是令人再也没有了怒意。
“你的心跟我没关系,只是你若仍是火华,我便当你是朋友,你若在算计我的时候,连累到我的朋友,我便不会放过你。”
洛西园神色郑重,这是表明心迹,亦是警告。
皇帝闻言,忽睁开眼睛,扭头注视着她清澈的双眸:“果真是这样吗?倘若盲山坳一战,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便是令你国破家亡的死敌……”
最后一句“你又将如何待我?”,未出口已经哽咽,亦是不敢说出口。
洛西园听到那一声“国破家亡”时,心中忽如一根刺狠狠扎下,一时痛的有些恍惚。
她从未真正考虑过,那前明遗孤的身份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不是逃避,而是真的没有去考虑过。
她强自镇定了一会儿,心中暗自想了想,这“国仇家恨”的分量。
皇帝望着她,一瞬不瞬,从开始的满眼希冀,到后来渐渐萧冷了起来
果然,被皇祖母说中了,这种仇恨,是无法逾越的……
他垂下头,仍旧闭上了眼睛,夜风吹起纱帘,席卷上他的面颊,顿时只觉得寒意陡生。
洛西园复又坐了下来,对着桌上的茶碗,端详起来。
“我还是认为,王朝更替,乃是自然道法。倾覆大明的,并不是你们,而是百姓。夫子总是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倘若你们爱新觉罗建立的这皇朝,到了百姓心生怨念之时,也必将走向倾覆,接替的王朝,不过是刚刚好的捡了个漏子。”
洛西园伸手弹了弹杯子,神色自若、侃侃而谈。
立于水榭边的皇帝,似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喜讯,倏然睁开眼睛,迅速奔到洛西园身侧坐了下来。
他嘴角噙着笑,神色飞扬,终是有了些少年人的气质。
他也不插嘴,双眸黏在了洛西园的脸上,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言语。
“就算琉璃宫那些人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前明遗孤,我不会找你寻仇,这等事情,本不是你做的,隔着几代人的争斗,再说了,我也没有复国的志向。这一国之君,谁来做都是一样,于我来说,百姓们过的好,才是重要的。就算你不是满人,而是汉人,你治下的江山,百姓怨声载道,即便我不是前明遗孤,亦会寻机会找你晦气。”
洛西园语气郑重,说完时,还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看身侧的皇帝。
皇帝大喜过望,情绪激动起来,一时忘情竟伸手将洛西园揽入怀中。
岂知,怀中少女怔愣了一刻后,迅速挣扎着逃了开来。
“你这人,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动脚?再这般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皇帝却是朗然一笑,定定地看向洛西园眸内,柔声道:“是我一时忘情了,不过,你迟早是我的人,这么着也不算逾越。”
洛西园脸上飞红,神色却转而大怒。
“休要胡言乱语!今日我且告诉你,不管我的身世如何,只要你还是个好帝王,我便不会与你为敌,但你若敢伤我的朋友,我必和你不死不休!”
她顿了顿,脑中忽飘过顾贞观的身影,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论我身世如何,我都不可能是你的人!”
前番初华师父和尧今师叔的经历,已是让她对“情”之一字,有了些感触。
后来又遇上顾贞观,被翠竹等人一挑唆,心中便有了七八分主意。
皇帝蹙眉,炽热的眼眸渐渐转为灰冷。
“是因为顾贞观?”
他问的话,单刀直入,眉眼间的怒意毫不避讳。
洛西园大惊,皇帝的眼线竟布到顾大哥的家里头去了?
这也太令人震惊了!
那顾大哥的安危,岂不是随时掌握在皇帝手里?
皇帝看着她眼中的惊恐和思虑,彻底恢复了素日的清冷模样。
他冷笑了一声,道:“若朕当真想要取他顾大性命,岂会等到今日。他是有才学之人,将来是要为朝廷做事的,朕不会杀他,不过是为了你的安全计,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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