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巳时,昏迷了将近三天的容痴月终于醒来。不过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只能靠人搀着坐起勉强喝点粥。
萧错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叹道:“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手里的那什么灵丹妙药可是要喂给你了。”
他并不是在说笑,这几天他一直紧张容痴月的伤势,若容痴月真没法好转,那粒丹药他必定不会留给花恋雪。这些年来,在他心里占据第一位的,永远是这个好兄弟。
容痴月也展露出笑容,吃力地说着话:“看来我的计划成功了,你得手了。”
“是,得手了,用你的命换的。”
“只有救了她,我心里才会好过些。”
见他如此开心,萧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知道你为何会这么快醒来吗?不是辛伯,是无夜城的那个神医九鸢,他每晚都会悄悄来王府为你诊治。”
看到容痴月一脸震惊,萧错苦笑道:“不是我请来的,是他们自己来的,还要和我做交易,要这粒药去救龙跃浪。”
“大哥同意了?”
“没有,那是你用命换来的,我怎么可能同意?不过……”
这时兰姬匆匆来报:“龙追忆来了。”
容痴月眉头微蹙:“她一定又是来求药的,大哥你会怎么办?”
萧错咬咬牙,笑道:“还能怎么办?耍赖皮本就是我的强项,更何况我也没答应过就一定给她。救花恋雪是因为你欠她一条命,龙跃浪和龙追忆我们可不欠什么。”
最后这句话,他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大厅里,龙追忆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似是很不安。认识这么多年了,萧错还从未见过她这般紧张的模样。
一见到萧错,她马上起身,急切地问道:“容庄主情况如何了?”
萧错笑道:“龙姑娘来的还真及时,痴月刚醒你就到了,莫非你们无夜城也在我王府安了探子?”
龙追忆微微一笑,答道:“这种事无夜城不会做,不过是九鸢昨夜从王府回去后便告知我,容庄主今早应该会醒来,是在下心急,打扰了郡王还请恕罪。”
“龙姑娘这么着急赶来,还是为了那颗传说中的灵丹妙药吧?”
“是。”
“我那日便说过,如此珍贵的东西,不会轻易给别人。”
“可容庄主不是已经脱险醒来了吗?”
“是醒来了,但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我仔细想过了,痴月不像你们无夜城的人个个内功深厚,受了伤也易调养。他此次伤得如此重,为防日后身体有恙,还是得把那粒药给他服下。”
“容庄主的身体,我可以让九鸢来调理,若是郡王信不过,我们可以去求江湖第一神医相思子出山。”
萧错笑着耸耸肩:“明明一粒药就可以解决的事,何必如此麻烦?既然连相神医都制不出如此灵丹妙药,也就是说他的医术还是不如这仙丹,那我为何要把东西给你呢?至于你那晚说的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老实说,以我的身份,真不需要你们无夜城为我做什么。”
看着他不屑的眼神和不耐烦的笑容,龙追忆眼中仅存的一点光芒也逐渐散去,只低低地问了一句:“郡王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赐药,是吗?”
“是。”萧错回答的很坚定,脸上笑容依旧,只是语气越发冷漠,“恕我直言,无夜城和雾流山庄纵使有渊源,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两家真没那么深的交情。”
龙追忆动了动嘴角,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又沉默了,只是抱拳对萧错行了一礼,便转身往门口走去,脚步看上去很是沉重。
萧错又感受到了心底深处隐隐的不忍和莫名的愧疚,但他还是不断告诉自己,你不欠他们的,从来都没欠过。
——
入夜,一个黑影潜入王府东苑,直直地往容痴月的房间冲去,一开门却迎上萧错一脸得意的笑容。
“龙二姑娘果然来了。”萧错缓缓起身,指了指空床道,“痴月已经回雾流山庄静养了,不在王府,让你失望了。不过我看龙姑娘的目标也未必就是痴月,你只是想看看那粒药会不会还没被他服下,而又刚好放在他房间,是吗?”
黑衣人摘下面纱,露出龙追忆面无表情的脸:“没错,我说过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尝试。”
“我记得三个多月前在无夜城,和众多江湖好汉一起,听了龙老城主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你们无夜城从未做过有违江湖道义之事,原来在你们眼里,入室剽窃不算是有违江湖道义啊!”
听了萧错的讽刺,龙追忆脸上似是有些难堪和屈辱,但又突然自嘲道:“我犯下的罪孽,又何止这一次?若老天真有报应,惩罚我便是,什么结果我都接受。可我三哥,我一定要救,就当我是个不知羞耻的江湖败类好了,你要如何冷嘲热讽,随便你。”
萧错倒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不过还是笑着摊开手,道:“以龙姑娘的武功,我这王府里是没人能拦住你的,来吧,随便搜吧,能不能找到你要的东西我可不敢保证。”
龙追忆咬了咬牙,竟然真在房间里仔细搜查起来。
萧错无奈地看着她翻箱倒柜,大声道:“你该知道我肯让你搜就是能确定你找不到,为何还要白费功夫?”
“我说过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可你根本没有希望,那药我已经让痴月服下了。”
“不会。”龙追忆突然很肯定地看着他,道,“九鸢说了,这种丹药没人知道药性,若是容庄主还在昏迷无药可救,或许你会让他服下赌一把,可现在他已醒来,不需要你冒险救命。就算作为补药,也该是在他身体无大碍的时候再给他服用,如此才能降低风险,不是么?”
竟然就让她说中了。虽然她说的是容痴月,但却也是花恋雪的状况。
在雾流山庄密室的这三个月,花恋雪一直靠着原来相思子的药方压制住毒性,虽然身子还是虚弱,却尚未有毒发的迹象。
那粒丹药究竟能不能解毒还未可知,经过辛伯、萧错和容痴月的多方研究考虑,还是觉得暂时不让花恋雪服药,万一药性与她体内的毒药相冲,那才是真的害了她。
所以丹药他们已仔细保存着,想等什么时候花恋雪的毒压制不住了,再让她服下赌一次。可如今龙追忆竟也阴差阳错地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萧错倒是骗不了她了。
看着龙追忆眼里的倔强,萧错打了个哈欠,道:“困了,我去睡了,你慢慢找吧。等你翻完了,记得通知我府里的下人,让他们来收拾干净。”
萧错走了几步没见回应,转身才发现她果真还在认真地翻查着。
“你们无夜城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群怪物。”萧错小声嘀咕着,却是没半点睡意,干脆搬来个竹椅放在院子里,然后坐在竹椅上看着她一间接一间地搜查。
睡眼朦胧的赵阡阡从西苑走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萧错懒懒地靠在竹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房门大开的屋子,里面一个黑衣人小心翼翼地翻着东西,房间倒是一点都没弄乱。
“怎么回事?进贼了啊?”赵阡阡转身就要回去拿兵器,却被萧错拦住。
萧错笑笑,柔声道:“没事,你回去继续睡吧,有人想玩,我就陪她玩喽。”
赵阡阡一头雾水,道:“你究竟在做什么?里面那个人是谁?”
“一个有毛病的人,不用管她。”萧错知道赵阡阡与龙追忆互相看不顺眼,以防打起来,只能起身哄着赵阡阡回房。虽然任性的时候她挺让人头疼的,但乖巧起来却又像只可爱的小猫。
见龙追忆几乎把东苑的房间翻遍了,萧错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道:“我那天见过你三哥,他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按你的说法,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给他试那种丹药,或许他根本用不上,你又何必呢?”
龙追忆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靠药物撑着,本来确实没那么糟,可二哥走了,姐姐失踪了,连孤焰大哥也死了,这些打击对他是致命的,他现在的情况……九鸢说先前所有试过的药都没用了,再这样下去他只怕……只怕过不了今年。”说到最后,她的双手已在微微颤抖。
这一切是自己造成的么?萧错正想走上前去安慰她,却见她缓缓打开了手中的檀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枚精致的玉牌。
“定川郡王?”龙追忆轻声念出玉牌上的字,转身问道,“这是你父亲的东西?”
萧错点点头道:“是我父亲的遗物。”
看着那玉牌,龙追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突然起身,道:“用这玉牌换那粒丹药,如何?”
萧错一惊,直直地盯着她,道:“原来,你会做这种事?我以为你最多会来偷,来抢,没想到,连拿我父亲的遗物威胁我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那一瞬间,萧错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对无夜城那些恻隐之心都是极其可笑的。
龙追忆似乎也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但还是笑了笑,道:“我早说过了,我就是个无耻至极的江湖败类,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长吐了一口气,她又缓缓道:“若你能把那粒药给我,你父亲的遗物我原封不动地还你,再亲自来你王府请罪,你把我交给官府也好,亲手杀了我也罢,全凭你做主。”
萧错冷冷地看着她:“你觉得靠威胁就能达到目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所有办法我都会试。”握紧了玉牌,龙追忆缓缓往门口走来,轻声道,“郡王若是想通过别的方式拿回东西,那就尽管尝试吧,我等着。”
萧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走近,又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再看着她出了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其实萧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做什么,甚至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对无夜城究竟是愧疚多一点,还是恨意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