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丝竹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愈发衬出这小院的死寂。
玉逍遥看着唐枫的脸色,然而一无所获。
“我为什么要觊觎玉蝶杯呢?”唐枫问。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唐七虽然骗了我许多,但至少在一件事上他没有说谎。”
唐枫问道:“什么事?”
玉逍遥道:“他因为修炼了不完整的天毒掌功法,时日已然无多了,所以他需要玉蝶杯来续命,所以他甘愿冒着被我识破的风险也要让我去找雪夫人,去找玉蝶杯。”
唐枫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来,道:“但你觉得玉蝶杯不在秦雪儿身上?”
玉逍遥点点头:“我当时也觉得雪夫人是诈死,为了掩盖她藏有玉蝶杯的这一事实。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玉蝶杯若是在她身上,她大可拿出来和你做交易,而不是非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唐枫悠然道:“所以因为玉蝶杯不在她身上,但我肯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所以她只有以命相搏。”
玉逍遥道:“不错,所以杨天赐才要我去找玉蝶杯,因为他觉得如果找到了玉蝶杯,他就有了和你讨价还价的筹码。”
唐枫点点头,道:“确实,若他们拿出了玉蝶杯,我倒是可以饶他们不死。”
“但是,帮助唐七执掌唐门,却并不是你的最终目的。”玉逍遥道。
唐枫笑了,“我原以为你想不到这一层的。”
玉逍遥道:“所以唐门只是个幌子,用来吸引别人的目光,好让大家注意不到你真正想做的事。”
“经此一事,你锦衣卫的势力,明里暗里都对江湖上的大小门派有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力,这种无形的影响力,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最可怕的。”
“不错。”唐枫笑道,“小小唐门,如今已不在我的眼中,六合八荒,此刀独尊,这才是我平生所愿。只不过这刀却不再是天下人所畏惧的六合刀,而是江湖人所敬仰的绣春刀!”
说着,他长叹一声,道:“三十年前,我年轻气盛,总想着以力压人,却不知以力压人,力尽则死。于是我用了三十年时间才悟出一个道理,你不但要叫别人怕你,还要叫别人敬你,这就是敬畏之心,有了天下人的敬畏之心,我才能将这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
玉逍遥苦笑,他说:“所以你自信这计划是能成功的。”
“是一定能成功。”唐枫道,“如今在江湖中,我已是能与法觉苍松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玉逍遥道:“所以,不管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
唐枫笑道:“不错,因为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
玉逍遥伸手拿出那叠信来,道:“那这些呢?”
唐枫道:“自然也是假的。”
玉逍遥道:“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唐枫微微笑道:“现在,我说什么,他们就一定会信什么。”
“不错。”玉逍遥叹息一声,双指搓动间,那一张张信纸就化为了纸屑,被风一吹,满院飘舞。
如同一场下在深秋里的雪。
“所以,不管我是去找当今的圣上,还是找法觉大师,苍松真人,都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所说的话。”玉逍遥道。
唐枫道:“我知道你去找过他们。”
“但你并不在乎。”玉逍遥道。
唐枫摇摇头,道:“如我所说,我说什么,他们就会信什么。尤其是圣上,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御笔亲批的。”
玉逍遥冷笑道:“他们不信我,是因为那一日在唐门,唐七被薛情一剑杀死,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表现,所以他们不肯相信唐七是你的儿子。”
他盯着唐枫,一脸的愤怒与不屑,“一个人,竟然为了权势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唐枫,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怕,也最卑鄙的人!”
唐枫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他说:“没有玉蝶杯,七儿本来也活不久了,于他而言,这倒算是一种解脱。”
玉逍遥眼中满是鄙夷之色,他早该想到,唐枫城府之深,绝不会被他三言两语轻轻激怒。
“不过,”唐枫的话一转,“他总归是我儿子。”
“所以呢?”玉逍遥问。
唐枫道:“所以,你最好看好你的朋友。”
玉逍遥悚然动容,薛情的剑法虽然天下无双,但也绝不可能是唐枫和他的锦衣卫的对手。
唐枫拿起金色面具来,像是揉一张纸一样轻轻的把那面具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发出了叮当的金铁交击之声。
不论那面具是金的还是铁的,唐枫能那么轻松的把它揉成一团,这种功夫玉逍遥非但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说明单凭这一双手,唐枫就已经是一个顶尖的高手了。
唐枫看也不看那团面具,轻声道:“今夜,就是金刀老六最后一次露面了。从今天起,江湖上只有锦衣卫,再无六合刀。”说罢,他轻轻转过身去,似是要就此离去。
“且慢!”玉逍遥高声叫道。
唐枫停下了脚步。
玉逍遥道:“我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打算杀了我以绝后患?”
唐枫没有转身,他轻轻笑道:“我忽然发现你是一个妙人,或许我以后还能用得上你。”
玉逍遥眼珠一转,道:“那如果我又发现了什么证据呢,到时我便会向天下人揭露你的真实面目,你就不怕么?”
唐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逍遥道:“薛情是我找去的,人虽然是他杀得,但你要算,也应该算在我头上。”
唐枫终于转过身来,他奇怪的看着玉逍遥,道:“难道你想一心求死?”
玉逍遥道:“我只是想试试,我接不接得住你的暗器。”
苏青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交锋,此刻听到玉逍遥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禁大吃一惊,但是对玉逍遥的信任让她没有开口,眼眸中却已充满了担忧之色。
唐枫笑了,“你接得住如何?你接不住又如何?”
玉逍遥道:“我接得住,那此事就此罢休,你不能再去找薛情的麻烦,我也绝不会在来找你的麻烦。”
唐枫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那接不住呢?”
玉逍遥道:“接不住,我自然就死了,就当我替唐七偿命了。”
唐枫道:“你替七儿偿了命,我自然就不能再去找薛情的麻烦了。”
“不错,”玉逍遥点点头,“你敢赌么?”
唐枫哈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玉逍遥,我现在竟有点喜欢你了,那你且来接我三子试试。”
玉逍遥上前一步。
苏青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小心。”
玉逍遥点点头,眼睛已紧紧盯住了唐枫的一双手。
唐枫缓缓抬起手来,一枚黑色的棋子出现在他指间。
“第一式,落花。”
唐枫一扬手,那枚棋子晃悠悠的向玉逍遥飘过去。
之所以说飘过去,是因为这棋子的来势甚缓,就如一片凋零的花瓣一般,悠然而至。
玉逍遥却皱紧了眉头。
所谓暗器,自然是越疾越好,让人防不胜防。但快了自有破空之声,容易被人察觉,慢了自然声小,但力道也自然会变弱。
难道唐枫在故意放水?
虽然这样想着,但玉逍遥却丝毫不敢大意,他纵身迎上,掌影翻飞,向那枚棋子轻轻触去。
只是轻轻一碰,玉逍遥脸色却是大变。
因为他在那刹那间的触碰间感觉到,这棋子上竟然蕴含着绝大的力道,足以穿透他的身体,打断他的骨头。
他瞬间改变了掌式,若说那枚棋子是一瓣落花,那玉逍遥的双手就在刹那间变为了两只绕着花瓣飞舞的蝴蝶,一触即分,始终若即若离。
他的身形也随着那枚棋子向后退去,看上去倒好像是他在带着那枚棋子在飞一样。
他一直推到苏青的身边,手掌在那枚棋子后面成新月状,一勾,一带,以右脚为轴心,轻轻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那棋子也随着他的手绕着他身子转了一圈,然后被他轻轻抓在了手里。
苏青看不出深浅来,只觉得这两人的动作都慢吞吞的,好似在跳舞一样。
她却不知道,若不是玉逍遥一直用巧劲在化解棋子上的力道,此刻即便他接住那么棋子,只怕手也已经废掉了。
唐枫眼睛一亮,赞道:“好,我这式名为落花,那你这化解的手法可以叫做蝶恋花,很好,很好。”
玉逍遥抹去额头的寒水,轻轻甩了甩手,微微笑道:“再来!”
唐枫道:“第二式,听雨。”
话音一落,第二枚棋子脱手而出,却是平平无奇,只是一般的暗器手法。
玉逍遥刚想伸手去接,那棋子忽然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化为了无数碎片,破空而来。
以指力将玉石制成的棋子捏的欲碎不碎,再以内力掷出,飞至半途棋子即碎为千百片,如骤雨忽至,令人无从防守,是为听雨。
玉逍遥在厉害,也只有两只手而已,又怎接得住这许多的碎片。
苏青不由的惊呼出来。
若是以玉逍遥的轻功造诣,虽然接不住,但想全身而退还是不难。
但他不能退,他退了,就输了。
输了,薛情就得死!
所以他不能退!
却见玉逍遥原地一转,身上的长衫已经到了手中,他竟以长衫为网,一下将那些碎片网在了其中,兜身一转,轻轻化去了其中的力道。
“妙啊,”唐枫一拍手,道:“以衣为网,居然能以这种巧妙地方式接住我的听雨,假以时日,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似是浑然没有将这场赌约放在心上。
于是玉逍遥的心更沉重了。
“最后一式了。”他说。
唐枫微微一笑,道:“这一式,只怕你是接不住了。”
玉逍遥笑道:“不妨一试。”
唐枫摇摇头,道:“年轻人,总要撞几次南墙,才知道天高地厚。”
他这次拿出了一枚白子。
“第三式,惊雷!”
白子果如一道雷光一般,但却不是向着玉逍遥去得,而是冲天而起,笔直向上。
唐枫笑道:“我说了,你接不住的。”
玉逍遥确实没想到,唐枫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耍诈。
但这枚棋子,他必须要接到。
他使了一招旱地拔葱,冲天而起,右手在二楼的栏杆上一勾,脚尖在楼板上一踢,整个人跃起了有三四丈之高,斜里下朝唐枫的上方飞掠过去。
黑暗的夜空中,有一枚白色的棋子,携着尖锐的风声落了下来。
唐枫又拿出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玉逍遥伸手,一把抓住了落下来的白色棋子。
苏青眨了眨眼,她为玉逍遥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赢了。
但她却笑不出来,因为她衣服上胸口的位置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正慢慢的从洞里涌出来。
唐枫手上的棋子不见了,因为那颗棋子正嵌在苏青的心口里。
白色的棋子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叮叮当当的滚远了。
“你赢了。”唐枫笑的很开心,“但不要以为你能左右我,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唐枫已经走了,玉逍遥的心也已经凉透了。
苏青躺在他的怀里,微笑的望着他,泪水从眼角慢慢滑落。
“这···才是···我的男人。”她气若游丝,但还能说出话来。
玉逍遥张开嘴,但却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苏青说:“其实,我···一直在···在骗你。雪夫人···没有···死。信···信是她要我交给你的···”
玉逍遥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知道···”苏青笑了,“你···是个好···好人,雪夫人···说···做完这事···她可以放我走···”
“我···我还以为···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在一起了···”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雪夫人教我杀人···我不听···她就会···会伤害我···我脸上的疤···疤就是···这么来的。”
“对不···对不起,我不想骗你···可是···我不···”
玉逍遥说:“我知道,我明白的。”
玉逍遥的眼泪一颗一颗掉在她的脸上。
“真好···”苏青说。
玉逍遥紧紧的抱着她,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苍白,他竭力不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嘶哑,“什么真好···”他逼着自己去问,他逼着自己去和苏青说话。
因为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对话了。
苏青喃喃的道:“我原以为···此生···没有人会为我哭泣,原来···还是有的···真好。”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好···”
一个月之后。
“所以,苏姐姐死了?”风离龙问。
玉逍遥点点头。
风离龙喝下一大碗酒,重重的把碗砸在桌子上,然后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去?”玉逍遥问。
“你当然知道我要去做什么。”风离龙笑了起来,但他的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既然给苏姐姐留下那道疤的人还没死···”
他停下来,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远处一只鸟飞过来,忽然惊啼一声,笔直的落了下来,它竟已被风离龙周身的杀气给吓死了。
“我当然是要去···”
风离龙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杀人!”
不久后,扬州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女人的头颅被挂在了解语楼的楼头。
有江湖传言说,那是梅上雪的雪夫人的人头。
(玉蝶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