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唐家堡。
满天的乌云遮住了星光月色,玉逍遥藏身的房顶上伸手不见五指,这种夜晚,别说是找藏书阁了,就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玉逍遥却并不担心,他有一种奇异的本领,只要是看过一眼的东西,无论是书还是地图,他就绝不会忘记,只要是去过一次的地方,他就能把走过的路记在脑子里,下次再走,哪怕是蒙着眼睛他也能走对路。
所以他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记住,值夜的守卫会在子时换岗,来交接的人刚刚睡醒,意识最为松懈,那就是你的时机!”
“快进快出,一旦得手,马上离开!”
行动之前,唐七这样说道。
玉逍遥笑道:“我说不定可以带两本唐门秘籍出来,以后再高价卖回给他们。”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谁想唐七却厉声道:“不可!”
他似是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道:“救人事大,不可大意。”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夜色中的唐家堡,滚滚雷声随之而来,像是战斗前响起的澎湃鼓声。
玉逍遥借着这一道闪电,辨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纵身而起,有如一只夜枭般划过天空,轻轻落在对面的屋脊上。
唐七果然有办法,他找来一辆运菜的马车,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了那个车夫,然后他们三人藏在菜筐里,轻而易举的就混了进来。
他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藏书阁的轮廓了,藏书阁的门口点着灯,仅仅照亮了值守的两名唐门弟子。
就如唐七所说,藏书阁附近没有屋子,就是为了避免有人借着高明的轻功从附近的房顶上跃到藏书阁的二楼。
远处有两名唐门弟子提着灯,嘟嘟囔囔的走过来,想是在抱怨这见鬼的天气,下半夜的值守想必很难熬。
玉逍遥也很担心这个天气,万一突然下起雨来,那就功亏一篑了。
他看着那两个过来换班的弟子,眼珠一转,人已如一只壁虎般从墙上游了下去。
“真是倒霉,早知道就不同那厮换了,搞不好今夜还得淋雨。”其中一个唐门弟子抱怨道。
“要说只能说你命不好,现在只能盼着这雨不要下下来了。”走的稍微靠前的那人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但他却没有等来期待中的回应,他回头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弟子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吴大明,吴大明你跑到哪里去了?”他有些慌张的冲着身后的那一片黑暗喊道。
“别叫了,我去方便了一下不行啊。”他旁边有人道。
这人转过头去,看到刚才消失的吴大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在了他的旁边,手里的灯笼已经灭了。
“你先跟我说一声不行啊,吓死我了。”那人抱怨道,“你灯怎么灭了。”
“不小心掉地上了。””吴大明”含糊的道,“摔灭了。”
“算了。”那人摆摆手,道:“快走吧,去晚了那两个孙子该骂娘了。”
等他们来到藏书阁前面的时候,那两个守夜的弟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有一个抱怨道。
“你就知足吧,”走在前面的那人道,“说不定下半夜会下雨,可淋不到你们。”
那两个弟子咕咕囔囔的抱怨着离开了。
“你看那是什么?””吴大明”忽然拿手一指。
“什么?”那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后颈忽然一阵剧痛,他强撑着眩晕感转过头去,灯火下的那张脸根本不是吴大明。
“你不是···”他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玉逍遥伸手扶住了他,道:“是的,我不是吴大明。”
他将晕过去的那个弟子拖到对面的墙边,又伸手点了他的穴道,转身掠入了藏书阁。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唐家堡某处的一间柴房里,唐七睁开了眼睛,略微有些不安的看着天空。
薛情就坐在他身边,那把血剑横放在他的膝头,他微微闭着眼睛,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东面的夜空忽然亮了起来,然后越来越亮,竟像是又升起了一轮太阳似的。
唐七安静下来,他在等待时机。
远处隐隐传来了喧闹声。
“怎么了?”他听见有人高声问道。
“走水了!”有人大喊。
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喊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
薛情忽然站起身来,收起了长剑。
他的一对眸子,在黑夜中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独孤鸿此刻很烦躁,他像一只叫春的猫一样不安的来回走动着,但这座地牢太过狭小,根本没有太大的空间供他活动,于是他看起来像是在原地转圈一样。
他已在这里待了半个多月了,虽然那人给了他很多银子,多得他下半辈子都花不完。但他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需求旺盛的男人,所以他需要女人。
这里关押着许多女人,虽然有一些凶巴巴的母老虎,日夜吵闹不休,但也有那么几个玲珑标致的姑娘。
但这些女人,他却偏偏一根手指都不能碰。
就好像一个漂流在海上的人,明明渴的要死,却不能俯下身去从那片浩瀚汪洋中取哪怕一丁点的水喝。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种事情更折磨人的了。
余牙靠在一边的土墙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那烟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像是一粒血红的眼睛。
独孤鸿忽然跑过去,从余牙的手里抢过了旱烟杆,大口的吸了两口,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
烟味非但没有缓解他内心的躁动,反而让他更加难受了。
余牙嘿嘿笑了起来,道:“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对女人有兴趣了。”
独孤鸿一挑眉头,正想说些什么,眼神却微微一动。
他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两个人正在走下来。
他压抑住自己躁动的内心,目光朝那条台阶看去。
唐七笑眯眯的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
余牙迎了上去,他疑惑的看了唐七身后那个年轻人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唐七道:“我来给两位传个口信。”
“什么口信?”独孤鸿迫不及待的问,“是不是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唐七摇摇头,道:“藏书阁失火了,老六担心是有人来趁机劫人,叫我下来看看。”
独孤鸿冷笑道:“来得好,没有女人,见点血也是好的。”
余牙却是一皱眉,问道:“是谁敢来劫人?”
唐七微微一笑,道:“就是我!”
他话音刚落,一对手掌就打在了余牙的肩膀上,这么近的距离,再加上余牙根本没想到唐七会突然发难,整个人被唐七打飞了出去。
独孤鸿仓啷一声拔出剑来,一道黑影已挡在了他的面前。
薛情道:“你的对手是我。”
独孤鸿冷笑,“你?你又是谁?”
薛情拔出了他的那把血剑,冷冷的盯着独孤鸿。
“血剑?”独孤鸿道,“原来是你。”
薛情淡淡的道:“我不想杀你。”
独孤鸿楞了一下,大笑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薛情道:“你的心不稳。”
独孤鸿问:“那又如何?”
薛情说:“所以你的剑上有杀意。”
独孤鸿更不明白了,“剑是用来杀人的,剑上没有杀意,那应该有什么?”
薛情淡淡的道:“什么都没有。”
独孤鸿一愣,随即狂吼道:“你敢唬我!”
这句话说完,他已刺出了十八剑,用的正是正宗的点苍剑法,刺的都是薛情周身的要害。
正如薛清所说,他已把心头的欲火转换成了杀人的欲望,所以他的剑上满是杀意。
薛情对那漫天剑光视而不见,他似乎看不见独孤鸿这个人,也看不见他手里的剑,所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所以他的心里也没有波动。
然后他刺出了一剑,这一剑又快又稳,像是一道疾光,又像是一道闪电。
但是这一剑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杀意。
就像是春花绽放,就像是落叶悠悠。
血光一闪,独孤鸿的剑光就碎成了千万片,他愣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薛情手里的那把剑。
那把剑已刺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到死他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之快的剑法。
薛情收剑,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好像刚才只是刺穿了一片落叶一般。
那边唐七和余牙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余牙虽然厉害,但吃亏在刚才未曾防备之下被唐七偷袭了两掌,那两掌震伤了他的双肩,他本是把手里的旱烟杆当判官笔来使,此时双臂酸软,根本用不上力道,很快就被唐七逼入了绝境之中。
薛情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但他站的位置已经把出口封死了,余牙想逃,就得经过他身边。
但是余牙不敢冒险,他已看到了薛情的那一剑,他根本没有自信能接下那一剑来。
终于,唐七抓住了余牙的一个破绽,手中寒芒一闪,几枚透骨钉就打入了余牙的胸膛中。
余牙的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杆旱烟了。
旱烟杆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来,然后是一声沉闷的响声,余牙也倒在了地上。
玉逍遥贴着唐家堡的高墙站着,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在这种漆黑的夜里,除非是拿着灯笼凑上去看,否则是绝对看不到他的。
他看着东边冲天的火光,内心微微有些愧疚。
这一把火,几乎是烧光了唐门数百年来的传承。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紧接着,漫天大雨随着滚滚雷声落了下来。
黑暗中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正朝这边逼近过来,这些脚步声隐藏在雨声中,几乎细不可闻。
玉逍遥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
“是我。”唐七笑嘻嘻的从雨中走了出来,“计划成功了。”
无数的妇孺老幼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他们互相搀扶着,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薛情从后面走了过来,同他走在一起的,还有风离龙和陆巧儿。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玉逍遥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筒来,这是锦衣卫用来互相联络的东西,也是今晚他们能否逃脱的关键。
他轻轻一拽烟花筒下面的引线,一道火箭从筒中飞出,在半空中爆了开来。
“大家最好往后退一退。”玉逍遥笑道,“接下来的动静可能会有点大。”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闪开了那面墙。
大雨还在下着,他们在雨中静静的等候着,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与呼喊声,显然唐门里也有人看到了那支火箭,有大批的人正在往这边赶来。
“是不是他们没看见?”唐七忍不住问道。
玉逍遥摇摇头,面色凝重的盯着眼前的那堵墙。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有几个孩子也许是因为淋了雨,也许是被这阵仗吓到了,放声大哭起来。
那脚步声更近了。
薛情默默的拔出剑来,往后面走去。
唐七拿眼睛去看玉逍遥,只见他抿着嘴,眼中隐隐藏着一份焦灼。
“什么···”后面响起了一声呼和,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薛情已经动手了。
玉逍遥眼睛忽然一亮,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来了”,他说。
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这雨夜,紧接着是“嘭”的一声闷响,一支碗口粗细的弩箭穿破了高墙,钻了进来。
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接连响起,一支又一支的弩箭穿破了高墙,紧紧的卡在了墙上。
脚步声与呼和声更近了。
惨呼声不断响起,但却没有一个人冲到人群里。
“拉!”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响,随着这声巨响,他们眼前的这堵高墙在巨弩的拉力之下轰然倒塌,露出了外面的光景。
指挥使微笑着站在几辆弩车前面,在他身后的,还有许许多多穿着劲装的锦衣卫。
“玉逍遥。”指挥使笑道:“老夫没有来晚吧。”
被解救出来的人质从倒塌的高墙上逃了出去,被锦衣卫带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辆辆大车里。
薛情忽然从黑暗中飞掠出来,他那一声黑衣如今显得更黑了,不只是因为这雨,还因为那些血。
又一道闪电亮起,玉逍遥转头看去,看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
唐夜麟站在屋顶上,与他冷冷的对视着,眼中满是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