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锄治被五花大绑解到靖宁军中军大帐,由于他实在太胖,又不配合行走,竟用了八个人拿杠子把他架了过来。
他像一团烂肉般摊到地上,费尽力气、呼哧带喘地支正身子,也不顾浑身被揍的伤痛,努力跪在地上,已而憋得满面通红。
“三哥,饶命啊!四弟向你赔罪来啦!”言罢一个头想往地上磕,却被大肚子别住磕不下去。
靖王满脸厌恶地瞅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心中着实想不明白,自家兄弟六个,另五个要么魁梧要么精壮,便叫姐姐妹妹们都算上,也没一个胖成他这没有人样的德行。想父皇与他生母裕妃也都不是肥胖之人,真是奇哉怪也!
比厌恶更炽盛的,是他五次三番的敌对与无信之举。
在钟玄,他与太子高耕武沆瀣一气,是太子一党不争的第二号人物。若说高耕武是为党争是为大位,阴谋诡计也都是正经八百的阴谋诡计,而他!
诬陷颖王私通内宫的鬼点子是他出的!
毒酒是他在高耕武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勾兑的!
巫毒娃娃也是在他府中藏着的!
他前边天生横着一个高耕武,大位根本没有他的份,他为何对自己频频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恐怕已超出了党争政斗的范围了吧!
在红原,一纸盟书墨迹未干,当得自己苦战木鳖之时,他非但不出一兵一卒,更将求援的夏无名囚禁,害得程宣威搭救夏无名时旧疾复发不治身死,这笔账毫无疑问要算在他头上。
再到后边就更可恶了,当得自己在河北脚跟未稳之际,他竟偷袭木鳖,累得自己的大恩人万俟麻铸战死沙场,累得得力勇将万俟良跖心病难愈。
今日若不杀他,且不论他欠下自己之前的旧账如何,便万俟良跖那边如何交代?自己的良心又如何回复万俟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念及此处,靖王龙眉倒竖、虎须怒张,天神之威铺天砸下。“兀那贼厮,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高锄治浑身肥肉一颤,跌声道:“三哥!靖王爷!我是你亲弟弟呀,有什么错看在父皇的份上你也不能杀我呀!红原城我不要了,肃王桂王的虚头巴脑我也不要了,你留我一条狗命在,叫我做个富家翁便罢了,切莫动刀!切莫动刀哇!”
中军帐中靖宁军诸将气得好悬没笑出声来。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这厮求活尚且难得,还妄想着做什么富家翁,世上竟有此不知廉耻之徒!
靖王眯缝着眼睛,语音冷至极点。“要不要再赐你良田千顷、美女百人?”
高锄治畏畏缩缩:“岂敢岂敢,有口饭吃即可,能养活你几个弟妹十几个侄子侄女即可!”
这下连解缴他来的红原边军将领都听不下去了。
一人冲着他狠狠啐了一口:“吕某当真是瞎了眼,竟跟了你这没骨头的怂吊蛋子!”
转而向靖王抱拳:“靖王爷,请恕红原边军多次得罪,您若有怒,吕某身为统管甘愿一人领受全部责罚,请靖王爷莫再追究弟兄们了。不过高锄治这厮,请王爷万万不可饶恕!”
高锄治杀猪一般地叫喊:“吕吉狗贼,本王可曾有亏待你处,你竟这般落井下石!三哥!靖王!莫听这人满口胡诌,打仗的事全是他出谋划策,你知道我的,我哪根脑筋懂得打仗……”
话未说完,吕吉一脚踹在高锄治背心,将他像肉球一样踹滚了出去,嘴里兀自辱骂不休。
高锄治一滚到了靖王脚下,抱住王靴又亲又舔。“皇兄!三哥哎!从前都是高耕武那厮蛊惑于我,叫我与哥哥为难作对,其实兄弟深心早就悔了。至于在红原城,那全为自保,实在没有半分对不住三哥之处啊!”
此话不说则已,一字一句像是给大灶里的旺火扇风。
靖王猛地抽出满是口水的右脚,卯足了劲一脚踹在他肩头,直将他重又踢还给吕吉。
“你还敢说这话?等你下到地府,万俟麻铸老将军定在奈何桥边等你,且看看黄泉水能不能再淹死你一次!”
靖王大声传令:“速传万俟良跖到营,要他手刃杀父仇人!”
突然一阵恶臭溢满大帐,竟是这厮给吓得屎尿齐迸,臭得帐内将官无不皱眉掩鼻。
“三哥!你以后就是我三爷爷、三祖宗!木鳖城的债可不能算在我头上啊,那是赖庆生打的主意,万俟老狗,啊不,万俟老将军也是赖庆生所杀,我本意是将老将军好好奉还给三爷爷你呀!”
靖王越听越怒,立喝左右:“还不给孤拉出去,等着还给郑聪么!”
“郑聪”二字一出口,死到临头的高锄治忽而灵犀大开,他挥舞着肉手打开近卫。
“三爷爷!我要戴罪立功!我知道郑聪许多隐事,您老人家不是想登极三宝么,若留得我在,郑聪老吊势必毫无秘密,还有苏甲的,包括车究极的黑账我也有!”
靖王厌恶恼愤已极,哪里听得进去这话,只连连挥手,勒令近卫叉这臭囊出帐。
高锄治突然撕破嗓音高叫:“你不想知道你那颗夜明珠去了哪里?你不想知道你为何隐中慢毒?你不想知道你那好妹妹为何要进太子的外宫?”
一锅热油,突然跌进五七十颗冰珠,冰火相搏,直激得火油乱溅,炸得胸臆间说不出的难受。
一阵晕眩过后,靖王瞅定满脸满身腌臜的高锄治,弱弱地说了句。“圈起来,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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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原解围战虽取得胜利,但并未将妖军全歼,或零或整仍走了万余,况且敌首在逃,说不准什么时候卷土重来,是以当前第一要务乃是巩固城防。
石立胥本想去负责,但他箭伤在身,靖王又不愿杀鸡用牛刀,便建议投诚的吕吉去负责。吕吉本是石立胥部下,由他负责,石立胥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总算放心了。
四日后,追击妖军残部的靖宁、红原两支骑兵大胜归来,虽未能尽数绞杀妖物,但已将其大部队打整为零,直逐过玉带河去,料想数月之内定不会再有大股妖军南下作乱了。
靖王已移驻红原城内,为显诚意,只带亲兵卫队随从,主力部队一概候在城外。
靖宁军本部由白旗鞍统辖,分在红原城北、东北、东三个大原顶上驻扎,护佑主城,以防万一。秦无伤辖部谷地兵扎营城西大原,作以协防。
早有庆功酒肉送到军营,秦无伤并姜儒则被请到城中吃庆功宴。
论起功劳来,秦无伤的谷地骁勇在关键时刻突刺妖军中军,给了其致命一击,靖王定要将这个头功送给秦无伤。
秦无伤哪里敢接,言道一切均由主公运筹帷幄,若没有靖王主力吸去妖军主力,若没有白旗鞍强阻妖军回援,自己又怎能奈何得了这些邪祟,若论首功,非靖王莫属。
靖王笑称哪有自己给自己上首功的,众将你推我让,最终靖王拍板,石立胥稳扎稳打抵御妖军首攻,白旗鞍疏通粮道阻截妖军回援,秦无伤千里疾行逼走敌帅,三人并为首功。
一桌子皆大欢喜。
秦无伤在靖王手下连战连捷,虽说涸盐城一战有所遗憾,但瑕不掩瑜,他隐隐已有压倒白窦石朱之势,今日在庆功宴上又并列头功,叫他心生谨慎。
自己毕竟初来乍到,若是风头出的太足难免会遭别人的妒忌排挤,以后行军,若无急险,还是冲和谦让一些的好,毕竟自己志在杀回蠲州复仇,此外不愿节外生枝。
这一顿酒从中午直喝到晚上,天上盖着层层浓云,星月无光,出城后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卫队举起的火把似乎也化不开浓夜,只近近地照个三五步远。
秦无伤酒量本大,但年轻时候贪杯将胃喝坏了,寻常是不敢动酒的,但庆功宴如此场合他不能惜量,觥筹交错之间,酒早上了头脸。
他席间便已吐过两次,如今在马上摇摇晃晃,再给夜风一熏,胃里又翻江倒海了,急忙跳下马来,歪七扭八地挨到道边大石头后,哇哇哇痛快起来。
姜儒也喝了不少酒,但他毕竟年轻,比之秦无伤的状态还是要好上许多的。他晃到秦无伤背后为他捶背,秦无伤又干呕了两下,冲他摆了摆手。
“你且回马上,这里都是些腥臊腌臜,不用你捶!”
姜儒只好回到马前,也不上马,就等着自己主人回来。
大石头后边,秦无伤大着舌头道:“你们等我一等,我出个恭。”言罢窸窸窣窣之声传来,显然是往草里深处走去。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那边毫无动静,姜儒有些担心,别是酒劲上来了睡倒在草里,沾上一身污秽可是膈应得慌。
他招手唤来四名近卫,一边喊着“将军”,一边拨草向里找去。
前边没有回音,看样子真是睡倒了。姜儒拨草快行,火光照到一片空地,两块石头中间一坨污秽,周边却没有秦无伤的人影。
姜儒大声呼唤,暗夜中无人回应,他背脊上淌下一溜冰线,回头大喊:“都给我过来,散开来找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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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尽兴而归,靖王却没有喝大,耳边总是响起高锄治那几句话,搅得他心绪不宁。
你不想知道你那颗夜明珠去了哪里?
你不想知道你为何隐中慢毒?
你不想知道你那好妹妹为何要进太子的外宫?
好不容易给安息香熏得昏昏沉沉,帐外突然响起亲兵长长的一声“急报”,他激灵灵打个冷战,心脏狂跳不止。
姜儒将秦无伤失踪的消息如实告知靖王,靖王看看夏无名,又看看白旗鞍,回头再问姜儒。“确定周边都搜索过了?”
姜儒急得浑身大汗:“方圆五里之内都搜索过了,回营的道路也搜了,营区里里外外都快拔层土了,可就是没有我家将军丝毫踪迹!”
“周边可有妖兽的痕迹?”靖王最怕的是这个。
姜儒摇了摇头:“暂未发现,属下也正是担心这个,才想请神犬营帮忙。”
靖王点了点头:“速着神犬营寻找秦将军,同时令最好的探子出四门探查,务必找到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