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成光着膀子,用炭粉将脸脖子胸背抹了个黑,背着一根荆条跪到了靖王病榻前。
“缪成有罪!”
“罪在何处?”
“顶撞主公,刀兵相向!”
“该当如何处罚?”
“斩立决!”
靖王坐起身子,盯着一本正经又黑不溜秋的缪成,突然笑了。“你这怪样子是从哪儿学来的?廉颇负荆请罪也不像你这么灰头土脸的呀!”
“缪成无面目再见主公?”
“真要求罚?”
“诚心求罚!”
靖王点点头,向游云使了个眼色。
游云笑盈盈扶起缪成:“你护卫荃儿还魂有功,该当重赏,你却求罚,可见你心意端正,不以功骄,独以过谦,王爷和我算是没看走眼,荃儿托付给你我们便放心了!”
谁知缪成却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缪成罪该万死,求主公求王妃收回成命!”
靖王怒色一闪,游云赶忙止住,推心置腹问道:“你可是觉得荃儿心智未痊?还是觉得她年岁尚小?”
缪成回以真心话:“不瞒主公、王妃,缪成待大公主情同手足,真心当妹妹一般,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彼时主公令我西去求请妖医,事出紧急,并未多嚼口舌,今日缪成把心掏出来给您二位,求主公、王妃念着大公主未来的幸福,收回成命!”
游云道:“你当真对荃儿没有半点情义?虽说她明年方才及笄,但此时已有美人的模样了,你不后悔么?”
“缪成说过,视大公主如亲妹子一般,绝无他心!”
游云看了看靖王。
靖王沉着脸憋了好一阵,突然长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是孤考虑得不周全,此事尚未声张,你出去也莫要宣扬。”
缪成重重叩头。
游云道:“我自己的女儿好说话,不过樾阳侯的女儿你可要好好对待!”
刚刚轻松的头嗡的一声又大了一圈:“缪成不知,这个朱珠到底是个什么缘由,为何就……”
游云便将自己扮云游道人探寂磬、缪朱假笔谈、暗许婚事乃至朱镇幽提亲之事一股脑讲了。
缪成又是一个重头磕到地上:“请主公、王妃收回成命!”
靖王的火又给点了起来:“怎么着,你就放不下飒槟槌那个小妖女了么?”
缪成诚惶诚恐:“请主公明鉴,飒槟茉霓实在不是飒槟槌一类人!”
“咹!”靖王撑大了眼睛。
眼瞅着靖王又要发作,游云赶紧拽起缪成,连推带搡将他弄出门去。
转到僻静处,游云劝道:“现今王爷是个什么状况你是知道的,尽量少刺激他,我们已而答应取消你和荃儿婚约之事,但是朱珠这边确需你周旋周旋,这样,我给你出个点子。”
缪成俯身侧耳。
游云道:“你先和人家接触接触,若是喜欢,男儿三妻四妾在大宁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不喜欢,你这么聪明个人,怎么摆脱一个小姑娘还用我教?”
缪成苦笑,但为大事计,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缪成哥哥,是你么?”
缪成回头一看,是高荃和高节。
高荃身体无碍,还魂之后除了记忆力差些,其余均同往常一样。“你这是弄什么呀,浑身搞得黑乎乎的!”
缪成尴尬一笑,才意识到自己光着上身,连忙将拖在腰间的衣衫挂上。
高荃走进,笑嘻嘻道:“听妈妈说,我康复期间你帮了不少忙,等哪天有空,我请你来家吃饭感谢。”
缪成一恭扫地,连忙逃出王府。
游云看着高荃看着缪成,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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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霓高兴地狠狠嘬了缪成的黑脸一口。
缪成脸上多了个唇印,小霓嘴上黑了一片,小鹿吐了吐舌头,识趣地转到别处去了。
“真的么?他答应了?”小霓再次确定,以防自己听错了。
缪成点了点头。虽然脸上抹着黑灰看不出脸红,但脸颊脖子热烘烘烧着还是能感觉到的。
小霓一把搂住缪成,也不逼黑灰,将头枕到缪成肩膀上。
缪成开始时还有些害羞,但左右无人,便也将小霓紧紧搂住。
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拥抱了将近一炷香时间。
缪成突然松开拥抱,为难道:“还有件事情,说了你可别生气!”
“若放在平时,你这句话说出来我就已经生气了,不过今天高兴,准你说啦!”
缪成吞吞吐吐将不得不和朱珠“周旋”的事情告知小霓。
小霓不讲信用,眼睛眉毛登时立了起来。“谁是朱珠?”
缪成苦笑:“我也没见过她!”
“没见过你就答应?万一她是个‘千斤’小姐呢!你也愿娶?”
缪成没反应过来:“她确实是千金小姐!”
“那你就跟她好去吧!”
晴空万里忽而阴云密布,小霓一转身跑得没影了。
缪成垂头丧气把自己收拾干净,随后来见师尊葳菱。
“你的两种功艺融合得不错了吧?”葳菱开门见山。“给为师讲讲你独斗寒光阁的细节。”
缪成细细讲述,葳菱静静聆听。
末了,葳菱点了点头。“你神功已成,加以时日,成就不在为师之下,你的为人师父也是信得过的,关键一点。”
“请师尊赐教!”
“你心善,但是小善,是下善。道云: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为师将这最后的训诫教导于你,如何理解,如何处世,就看你的悟性了!”
缪成叩头在地,忽然觉得不对劲,起身忙问:“师尊,您今天怎么突然讲这话?”
葳菱一笑:“放心吧,你师父身子骨估计还能撑个十来年,不是这层意思。”
缪成稍稍宽心:“那师尊是何意思?”
“鹿猩山里有座紫云观,那边的道友已经回信了,我和你大师兄随时可以过去。”
“什么,师尊要上山?大师兄也要走?你们……现在外边妖兽正在肆虐,这不安全呀!”
葳菱轻轻拍了拍缪成顶心:“事事皆有定数,我若在水中死,定不在火中亡。”
“可是……”
葳菱止住缪成:“还有一点要注意。”
“请师尊指点!”
“在乾京时,我为了小霓姑娘和小鹿去向靖王求情,那时已看出他有些不大对劲。”
葳菱一顿,缪成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静静地听着。
“靖王身系大宁安危,我能感觉到在他身边包裹着不同的煞气,虽不真切,却能感受,你定要尽心辅佐他,莫叫天下苍生遭殃!”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葳菱忽而苦笑:“说道天下苍生,还有一人不可不提?”
“钟玄郑聪?”
葳菱摇摇头:“不是他,他够不上资格。我说的这人是你的知微师叔!”
“他?”
“达真观乃江北武林统率,一动则天下动,不可叫他违了祖师的规矩,他要是本分,就由着他去做掌门好了,若是不本分,你要和丈山负起肃清门庭的责任!”
“师尊,我……”
“好了,话就到此,为师今天也可能走,明天也可能走,今后要是想我,就来紫云观看我吧!”
缪成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
寂磬的夜本也不甚热闹,又遭了灾,也就一趟主街还有灯火,缪成心情不佳,只想找家酒馆喝上几杯。
高荃醒了,可爱依然如故,但自己和她解除了婚约,心里一半是轻松,另一半呢?遗憾?惋惜?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他瞅了瞅左手弯钩。
左手啊左手,你虽然没了,但你救了一条人命,你开心么?
弯钩啊弯钩,将你送给我的主人去哪儿了?我最想抱着她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见了呢!
缪成忽而苦笑。
朱珠?嗬嗬,未曾谋面,为何就死盯着我不放?我缪成有什么好的?你个千金大小姐非得粘着我么?
王爷啊王爷!你是怎么了?一年不见,对我生了着许多戒心,我连一个商涵都比不过了?
师父要走了,大师兄要走了,等天下太平了,二师兄是不是也要走了?
小霓不见了,小鹿不见了,缪成也不见了,那个傻缪成,你是不是留在千山万岛了?
齐骏呦,还是你好,统御西疆,纵横捭阖,俨然是一方诸侯了,你是不是也有许多烦心事呢?你还来找我学凌霄绝艺么?
常余啊常余……
正在胡思乱想,他也没看路,来者也没看路,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缪成是练家子,身体自动提起真气防御,对面却是个“白丁”,给缪成的反弹力弹了个跟头。
“我嘀妈呀!”
“对不住对不住!”缪成急忙上前相扶。
哪知地上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大哥?”
“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常余一骨碌爬起身来,喜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
常余一拉缪成手:“找大哥还能干吗,吃肉喝酒去!”
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缪成寂寥的心蓦地一暖,跟着常余上了主街一家豪奢的酒楼。
上二楼,一间包间已经备好,常余引着缪成进来,大声喊道:“缪大侠驾到!”
方桌前站起两个女子,一人美如芍药,一人灿若玫瑰。
缪成一惊,没想到常余请客还有别人,连忙躬身施礼。“缪成见过二位姑娘!”
常余将手向白衣芍药一指:“大哥,这是我司天监的同窗,叫做王因然。”
王因然淡淡微笑,盈盈蹲福。
常余再指红衣玫瑰:“大哥,这也是我司天监的同窗,叫做朱珠。”
朱珠眼波流转,粉厣桃花。“缪大哥,可还记得朱珠么?”
缪成一时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