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宝庆府闹鬼的事,起初何永万还不在乎,以为这只不过是老百姓三人成虎的谣言而已,后来闹得实在太凶了,虽然最初只是监狱的旧址周围有动静,但经过了几位先生作法施术后不但未有减少,反而大有蔓延之势。老百姓是什么也不懂的,这事一出,便不管谁家死人都往这事上套,连病了十几年的痨病鬼正常病死,都成陈氏冤魂作祟的结果了。所谓人言可畏,随着谣言愈演愈烈,甚至陆续有老百姓已经开始举家外迁了。直到这时,何永万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过去不像现在,在古代,人可是宝贝,打仗要有兵,打粮要有丁,不论在哪个行业,以人为主的“劳动力”都是创造社会财富的核心力量,人都走了,地谁种?商谁经?其实何永万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要想个方法给老百姓吃定心丸,不管鬼怪除没除,都要让老百姓相信鬼怪已经被收服了,否则的话,如果人继续外迁,这宝庆岂不是要成荒城?不过此时,宝庆的彤云观还没建,城里只有几个所谓的“先生”懂点作法之事,但此时这几个酒囊饭袋的先生早已就此事作过法,屁用没有不说,自己也都卷包跑了,谁还能信他们的话?
左思右想之际,一位姓卢的师爷给何永万推荐了这么个人。
距离宝庆百里之外的崀山有一座甘虚观,主持号三鬼仙人,就连宝庆府的人提起这位三鬼先生也是如雷贯耳,但近几年却一直闭关谢客,到甘虚观求签卜卦的人不管多么的财大气粗,始终都是一位自称是徒弟的年轻道人接待,言称师傅交待过,从今往后只见一个人,其余人一律不见,但关于这个人究竟是谁却不肯透露。即使这样,这甘虚观照样是香火兴旺,方圆百里的大事小情,只要这个小徒弟出马一律搞定。由此,这三鬼仙人便越发被传得神乎其神,光徒弟便如此厉害,师傅还不定无敌成什么样呢。
其实卢师爷对这件事看得也挺透,先前找了好几个先生作法都没用,衙门在老百姓之中早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这件事,光请三鬼仙人那个厉害徒弟恐怕还不够,如果能想办法说动传说中的三鬼仙人亲自出山,不但能制止老百姓继续外迁,甚至以前迁走的人,还能迁回来也说不定呢。
这何永万虽说是个外乡人,但对这个三鬼仙人倒也有些耳闻,前不久听府台大人说过有这么一个老道,自己岳父过世想请他出山都没给面子,而是打发徒弟来的,此刻听卢师爷这么一说,何永万心里也开始没底了,府台大人的面子他都不给,我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又怎么会入他法眼?
备了一大堆的点心布匹之后,何永万硬着头皮来到了甘虚观,让何永万没想到的是,一个年轻道士像知道自己要来,还没等自己说话,便已作了个“请”的姿势,并言曰“师傅已经恭候多时了”。
到了甘虚观的内院,年轻道士带着何永万进了一间柴房,扒开乱柴,二人进了一个暗道。
说是暗道,其实这甘虚观是靠着山修的,这个所谓的暗道,其实是通到一个山洞里。迎着对面刺骨的寒气,何永万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都说老道好闭关,莫非就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吃喝拉撒?正走着半截的神,忽然发现刚才的年轻道士已经不见了,正对着自己的是一扇石门,推开石门后,只见一个干瘦干瘦的道士正背门而坐。
“三鬼仙人前辈在上,学生何永万有礼。”见老道不说话,何永万赶紧施礼。此刻老道站起身回头微微一笑,这一回头不要紧,何永万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哪是什么“老道”,明明就是个“小道”啊,看着比刚才那个所谓的徒弟还年轻,怎么就成了如此神乎其神的三鬼仙人?
看何永万吃惊,小道士也是一笑,言曰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三鬼仙人”,真正的三鬼仙人早在三年前便已经羽化归仙了,之所以自己一直不肯见人,就是要等着今日与恩人相见。
听小道士这么一说,何永万更是摸不着头脑了,赶忙询问恩于何处,原来,这个小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陈巧儿的儿子王继。
原来,这王继别看年纪小,但脑袋瓜却比一般大人都要快,当年张翔二次给陈巧儿定死罪的时候,王继虽猜不出谁是真凶,但爹娘均遭如此大难,这王继便觉得自己若继续留在家里,一定也难逃此劫,于是便偷了几百两银子想去河南的干爹家落户,结果还没出省便遭遇了响马,后来不但雇的马车被抢走,身上路费也被洗劫一空,最后因冻饿交加昏死在了路边,等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甘虚观里了。
当时,甘虚观的主持三鬼仙人尚未羽化,听得王继的遭遇后更是大惊失色,赶忙差一个徒弟护送王继回到了宝庆,希望王继能尽一切努力劝说母亲千万不要在死囚牢里寻短,结果等王继到了宝庆后,打听到的却是母亲已经被下葬的消息。
得知陈巧儿已经在死囚牢寻短,三鬼仙人不禁仰天长叹,连道天意,但却死活不肯说出其中原因,直到有一天算得阳寿将近时,才把王继叫到了身边,说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这三鬼仙人也姓王,叫王先德,就是宝庆人士,年轻时受师傅之命去给当时的县太爷家主持祭祖的法事,因不小心打翻了县太爷祖宗的牌位,也被关过县衙的大牢,因为县衙的大牢并不大,所以死囚牢与其他牢房是在一起的,当时也传闹鬼,不过就连牢头也当笑谈。那次进大牢,这王先德便看这死囚牢不对劲,后听牢头所说,历届县令所判决的数十个死囚中,一共有七个死前含冤,且是在牢中自尽的,看样子像是真有冤情。
出狱后,王先德足足在宝庆转悠了七天,终于绘出了整个宝庆府的详细地形图,结果不出所料,这衙门的死囚牢,不偏不倚正是整个宝庆府阳气最弱、阴气最强的一点。这样的点,在茅山术与清微教、众阁教、宿土教等道派学说中称为“地眼”,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点上倘若凑巧冤死了人,则必成大患,之所以直到现在都没出什么事,就是因为这县衙本身也是煞气之所,以煞镇怨,故才平安,但这种平安也并非是无止境的,道教素有“十善则仙,十怨则妖”的说法,意思是说“十世的善人则可以云修成神仙,而十世的怨屈则会修成妖孽”,而冤死在牢狱中的人,每个人就等同于一世,也就是说,同时存有十个冤死鬼怨气的牢房,借助“地眼”之阴,便会酿成大祸,即使是衙门的煞气也是压不住的,而此时这间死囚牢已经有七个人喊过冤,看来这宝庆大祸不久矣。
后来,王先德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师傅扶石子,这消息得到了扶石子的重视,曾带领着王先德向县令建议过拆改牢房,但此时恰好赶上那个糊涂县官刘桐刚刚上任,不容分说便差人将师徒二人轰出了县衙,并扬言如果再敢妖言惑众,便要动刑,碰上这种蛮不讲理的官,师徒二人也只能认倒霉。
继任主持之位后,王先德取号三鬼仙人,意在提醒自己时日不多,之后便游走名山大川,甚至交会过全真祖师重阳子,但始终没能窥得治“地眼”上“十怨之妖”的好方法。此时这个糊涂县官刘桐在原先七人的基础上又已冤死两人,以其糊涂水准,再冤死一个人也就是几年内的事。
就在这时候,湖北传来的一条消息让已近六十的三鬼仙人不觉喜形于色:襄阳的两个盗墓贼挖出了一尊制作精美绝伦的玉香炉,后被官府拿获,但这个玉香炉上写的字却没人认得,因为当时的襄阳王赵钰想要这个香炉,但却苦于不认识上面的字,便贴黄榜以重金广寻能士,希望有人能辨认这些古文。当时,三鬼仙人二话不说便只身来到了襄阳,发现榜文上描出的古文是殄文,而记录的事则是当年霜怀子炼虬成仙的事。按香炉的记载,霜怀子成仙后仍每月服用仙丹,并在襄阳附近的巴山余脉中找到了一个溶洞,谓名曰“霜怀展仙洞”,寿元四百五方赴仙途。并明确指出,成仙后可得千里眼顺风耳之类的本事,更可飞檐走壁,不受天数之束,超然世外,更可戏妖怨于股掌。
这三鬼仙人当即便知道为什么没人肯出来翻译了,上面写的事倘若赵钰不信,翻译者就要被群殴甚至被砍头;倘若赵钰信了,翻译者就要被差以督办去寻找虬褫给他炼仙丹。内行人都知道,倘若不懂心法的人服了道教的丹药,效果跟直接喝农药是没区别的,重金属中毒那是没跑的,更何况还是虬褫炼出来的丹?倘若赵钰毒死了或毒残废了,身为“督办”照样要被砍头,这一身的骚,不管译得对不对都要惹上,纵使全国上下有几个懂殄文的能人,谁又肯为了几千两银子惹这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