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白两只凤凰悠游在太阿之巅。夜铭,天游这是它们两个的正经名字。万年梧桐树飘下几片落叶,落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经文、符文、诗文,都有。这南岳天柱上的每一片梧桐叶,都写着观月七郎的亲笔题字。
现在观月七郎站在天柱桐箜篌下,为小张、小竹剃度:
“活佛出去化缘,不知何时归来。今日活佛不在,我虽未曾落发,却亦知佛门大义。今日我便代活佛,为你们度化。”
“毛竹,你与我在南岳天柱前论禅,我知你半生荒唐半生辛酸,索性你初心未改矢志不渝。小张,你半生浮华半生幻灭,只是你情缘已了心魔未灭。你们既来我静云,便是与我静云寺有缘,活佛常说,静云寺愿度天下一切可度之人。今日为你们剃度,往事便当随发而落。心志也好,情魔也罢,往后禅修,皆随造化。”
就这样,小竹子跪在天柱之下,从此剃度出家。没了头发和络腮胡子,便一点匪气都没了。他那儒雅孱弱的书生气质倒更明显了。即便是小刀四那双尖利的三角眼,恐怕也认不出这个人就是昔日的小山贼。
“黑凤凰你不该救我性命的。飞天毛竹人间笑话,虚活一场。此生但做了一件有趣事,便是盗取了魔石奈落。因我一句唯大枭雄能本色,是真侠盗也风流,大把子领着兄弟们枕风宿雪,与虎谋皮,最后拼得寨破人散,亡命天涯,兄弟们也是笑傲天地,义无反顾。但是今日,魔石落入宇文党手,天地间难免一场浩劫,千万生灵将被活祭。毛竹从小食百家饭,着百家衣,读百家书,为百家中状元,却未能报答百家,今日因我一人之失,陷百家于危难,毛竹心中有愧,寝食难安。毛竹纵然粉骨碎身,万死难辞其咎。”说着说着,小竹子竞不觉滑下泪来。
碎碎拿着木鱼敲了几下,晃到毛竹面前,一本正经道:“你既入了我佛门,当知晓佛法无边。今天我就教你一个化泥成石的法术。”
“化泥成石?”
“来,伸手!”
碎碎把一块泥土放在浮竹摊开的手掌中。
“这不就是烂泥?难道能把它变成魔石?”
“心诚则灵。你念一句《金刚经》,就扔一粒泥尘。等你念完《金刚经》,这法术自然就成了。”
于是这傻和尚还真照村姑吩咐地做了。念一句,扔一粒。“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泥巴一层层剥开,里面居然是颗红宝石。
“这颗红宝石才是魔石奈落的核,小刀四带走的不过是魔石的皮而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金刚经》的奥义,你可懂了?”
“懂了。”
“从今后,飞天毛竹坠崖而死。法号浮竹。”
夕阳,正落入山海之间。往东,是天朝皇城的歌舞繁华;往西,是边城百姓的衣食困顿。这里是南楚王朝的终结地,人类信仰的归宿,坐落着传说中的圣城。
碎碎指着那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山峦的难民流,叹道:“浮竹啊,你看到这些难民了吗?”
“看到了。”
“你看,他们不是懒惰的人,十里八荒攀爬太阿之巅,他们也曾经赤着双手奠基好大天朝的农业基础,是什么让他们越来越穷,流离失所一无所有?天灾?赋税?世族?还是这人吃人的世道?”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篇雪花是无辜的。”小竹子点点头:“让我们一起拯救他们吧。”
拯救?你们拿什么拯救?观月七郎扬了扬眉毛。早该知道,小傻子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对于苍生诸相这两人如此上心,刚才那篇《金刚经》是白念了。
二十年前,四大家族覆灭南楚,建立天朝。那一场战火铺天盖地,异常惨烈。南楚皇族的诅咒,至今在天朝的土地回荡!天朝建国后,先是陆庭、上官、宇文、独孤四分天下,后来上官灭族,陆庭式微,独孤世家野心昭然。人会因一时欲望而错认了自我,世界会因一时不公而失去了光明,但是,谁有真的了解自己呢?谁又真的了解世界呢?天下兴亡,世事变迁,静云寺却从未执迷于世间诸相,所以才能千秋如来。而现在小和尚和小村姑慷慨激昂,一拍即合,满脑子匹夫之责。观月七郎淡淡然相问:“听说这难民足有三十万之多,如此多的难民,如何安置?”
只怕才华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志向,果然一语便问住了两个小朋友。
七郎皱着眉:“安置三十万难民,需要一个城的土地。静云寺,顶多能养一千人。这天下之土莫非皇土。你们想带大家去哪儿?”
小和尚突然一拍胸脯,信心满满:“不用担心,上苍有好生之德,佛祖一定会显灵的!”
“呵呵,上苍倒也确实没有绝人之路。”观月七郎指向遥远天边那座颓塌的高台:“看见幽州台了吗?带他们去那片被诅咒的古战场吧。那里够大。天下间,只剩下那个臭水沟可以去了。”
这般,观月七郎势指幽州,浮竹和碎碎带难民踏上流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