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诫着药葛毗伽,这兄弟二人早晚有一天会刀枪相向,那时自己又该何以自处呢?他既不想站在怀仁可汗一边,杀掉磨延啜罗,又不想帮着磨延啜罗造怀仁可汗的反。
但是,他现在的处境竟是在一种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卷了进来,卷进了潜在的危机之中。
不过,药葛毗伽在转了几个年头以后又绝望的发现,自己似乎竟也没了退路,一旦这种担心成为现实,凭着自己与磨延啜罗看似亲近的关系,伟大的怀仁可汗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药葛毗伽傻眼了,事情怎么会这样?磨延啜罗明明只是个易怒的愣头青,根本就没有资格,也不可能与怀仁可汗争锋。现在倒好,幼虎忽而成了深沉的猛兽,锋芒初露时就已经逼得人难以正视了。
也罢,只能一条路跑到黑,究竟前面究竟一片坦途,还是万丈深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叔叔,药葛毗伽叔叔……”
这回又轮到药葛毗伽呆呆的发愣,以至于他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磨延啜罗的脚步,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巷子里。
缓过神的药葛毗伽突然发觉周遭环境的陌生,当即问道:
‘这,这不是回驿馆的路,咱们怎么走了进来?’
磨延啜罗从容笑道:
“叔叔不要担心,这是永嘉坊,御史大夫秦晋的新宅就在这里,既然路过又岂有不登门拜访的道理?”
登时,药葛毗伽竟被惊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是何等道理?洪水猛兽,躲还来不及,哪有主动凑上去的道理?”
在药葛毗伽的心底里,对秦晋其人是存着畏惧之心的,几次交手他和侄子都处于明显的下风,对于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没事也不要往上凑。可磨延啜罗做事每每总是出人意表,仅仅在药葛毗伽愣神的功夫,竟然就有了这等骇人的想法。
“以叔父观之,唐朝朝廷上,宰相房琯与御史大夫秦晋谁会更长久?”
药葛毗伽没料到磨延啜罗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勉力抚着脑门,思考着其中的各种门道,很快就有了结论。
“目下看,房琯虽然强势,可又不像是个能长久执政的模样。多也不过三五载,少的话就难说了!”
药葛毗伽对于汉人的相面之学颇有兴趣,因而凡事总爱以面相上的出入为借口。
磨延啜罗又问道:
“那御史大夫秦晋呢?”
“至于秦大夫么……”
药葛毗伽手捋着颌下的虬髯,思忖了一阵,才有些迟疑道:
“惭愧,老夫也看不出来!”
实际上,他是有个更加骇人的想法不敢说出来而已。
磨延啜罗仿佛看穿了药葛毗伽的心思,也不揭穿,只嘿嘿的笑了。
“既然叔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又何须啜罗再多做解释呢?如果不向秦大夫有所表示,将来的事又岂能事事顺遂?”
“有,有这个必要吗?”
房琯此次才是东征的主帅,一旦攻克洛阳,只会圣眷更胜,此人风头也必然一时无两,然则盛极而转衰也就在咫尺之间。在这段时期,为了不卷入这些复杂的争斗中,与各方都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明智之举。
可现在磨延啜罗竟然还一头扎了进去,选择了短期内不被看好的秦晋,这么做究竟是冒险呢,还是他胸有成竹?
然而,就在犹豫的当口,磨延啜罗已经敲响了秦府崭新的门环。
几乎在同时,侧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见是两个便衣胡人,态度比起那些街头的百姓反而客气了不少。
“贵客此来何意啊?”
药葛毗伽不禁摇头,这秦晋为官日短,的确不懂长安权贵府邸的规矩。哪有门房上赶着问方可来意的?当初他在长安为质子的时候,每次求见当时的宰相李林甫之时,就算见门房一面,也颇费功夫。而且,这还只是千头万绪的第一步,在门房那里也要下足了力气才有可能尽快见到宰相。
现在的秦晋虽然不是宰相,但以其功绩和天子的信任,足以视作没有宰相秩级的宰相,门房竟然毫无架子可言,这不也是寒门出身的官员的通病。
药葛毗伽骨子里羡慕极了那些勋戚贵族,对这种固定等级诧异的各种规矩推崇备至,现在看到秦府门房的谦卑和寒酸,不禁竟对秦晋生出了一丝轻视之意。
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只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磨延啜罗当即回答那门房:
“小使臣磨延啜罗,求见御史大夫!”
药葛毗伽也随之报上了身份、姓名。
“小使臣药葛毗伽,求见御史大夫!”
那门房似乎听说过这两个小使臣的名字,当即敞开了侧门,更为恭谨客气。
“请二位使臣在门房稍后,小人立刻入内禀告家主君!”
磨延啜罗叔侄来的也是巧了,秦晋本来对新宅的事并不怎么上心,但天子今日突然颁下敕命,令其放下所有的公事,必须回到家中,因为寿安公主正好在今日返回长安。
秦晋进入永嘉坊以后,立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第一次到这永嘉坊乃是拜访杨国忠。第二次则是拜访刚刚拜相的哥舒翰,甚至还在哥舒翰府外目睹了哥舒府家奴羞辱安思顺胞兄的悲催一幕。至于第三次到永嘉坊,则不是拜访任何人,而是出于兵变的需要。
可以说,此前每一次到这永嘉坊内,不是提心吊胆,就是面临着生死抉择。当时的他又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搬入这全天下人都羡慕不已的永嘉坊内!
其实,官场上的人都看的明白,永嘉坊纵使是铁打的,可里面的住客却是短则三五载,长则七八年就要换上一茬。说白了就是任君地位如何尊崇,就如娇艳的鲜花一样,没有百日红的道理。
搬入永嘉坊是位极人臣开始的标志,然则时时刻刻逆流而上,就得像一只鱼,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流水无情的冲到瀑布悬崖的下面,生死由命。
他在长呼了一口气之后,踏入属于自己的华贵府邸,仅仅踏入大门开始,就连连咋舌,胜业坊的旧宅竟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秦府原有的家奴早就先他一步抵达了新宅,做各种安置,然则秦晋却发现,宅子大了,可人也多了起来。他的家奴原本也就不超过三十个人,可这一会的功夫,大致过眼的人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个。
他唤过了须发皆白的家老询问因由。
家老这才回禀,是天子又赏赐了奴婢百名,兹以用度。
秦晋暗自发笑,真不知这是公主驸马的待遇还是功臣原本就该如此。
熟悉的声音很快敲响了他的耳鼓,随之两个婀娜的身姿也出现在眼前。
是繁素和小蛮,这两个女人原本是兴庆宫内的宫人,被李隆基赏赐给了秦晋。李隆基的用意很明显,这是赏给他做妾室的,因而其地位与普通的奴仆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再加上秦晋的着意善待,实际上每当秦晋不在的日子里,她们两个已经俨然是半个主母。
其实,细数下来,秦晋真正在府中度过的日子,只怕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两个娇柔的女人此时早就泪眼婆娑,一阵风样的扑了过来,可在距离秦晋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又生生的站住了。
被泪水浸湿的眸子里既有思念又夹杂着幽怨,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只能化作泪珠,止不住的淌落。
秦晋明显能感受到她们与自己的距离感,可刚刚明明还恨不得一个个扑将上来。
只瞬息间,他就恍然,繁素和小蛮一定是得知了寿安公主即将成为这座府邸真正主母的消息。
秦晋曾特地翻过唐律典籍,驸马也是可以三妻四妾的,然则现实情况确实唐朝的公主比之前朝太过于强势,因而并没有哪个驸马当真就纳了妾侍,甚至于当真纳了妾的,那个妾侍也多半没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唐朝的驸马圈子里竟保持了这种不是规矩的规矩,但凡尚公主之男子,只得独宠一人。然则,这些大唐的公主们却偏爱搞一些广布雨露的戏码,成为市井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显然,繁素和小蛮也明白了她们的处境是何等的尴尬,苦难的日子刚刚结束,日思夜盼的好郎君终于可以见面了,居然又等到了这等晴天霹雳的消息。
秦晋的主意倒是很坚定,不管那个虫娘究竟是否如初见时温婉如一,他都必须把这两个女人留下,除了男人好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或者曾经的女人再次堕入苦难之中。
就在秦晋因为几个女人儿陷入纠结之中时,门房急急赶了过来。
“主君,回纥使臣,磨延啜罗与药葛毗伽求见!”
这使得秦晋登时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个人以及麾下回纥兵马已经被选做了东征的左军,怎么突然间又来拜访自己呢?叔侄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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