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通缉令玄想
他俩的手在空中用力交握了一下,然后就松开了。Www..Com
赵凝《生命交叉点》
电视屏幕上一个戴假睫毛的播音员正在播报一条通缉令,她说一个中等身高的青年男子在海淀某储蓄所作案后驾车逃跑。通缉令上说此男子驾车技术较高,经常更换车型,神出鬼没……
梦去手里拿着一包炸薯片坐在电视机前出神儿。
“驾车技术较高,经常更换车型……”
这两句话竟使梦去联想起郭东立来,他肯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整天藏来躲去,居无定所,手机从来不敢开,中文传呼机不断更换密码,现在回想起来,他生活得就跟一个逃犯一样。
梦去不明白,他到底在躲什么?梦去手里拿着遥控板,从一个台调到另一个台,躲来躲去她想躲开那个戴假睫毛的播音员,可那个台反反复复地跳出来在梦去眼前晃,“经常更换车型,神出鬼没。”假睫毛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像是故意说给梦去听的。远处隐约传来警车的呜叫,细听又像是风。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红酒几包花花绿绿的零食,梦去已经把它们拆得七零八落,几种东西吃串了味儿,舌尖变得很迟钝,吃什么都一个味儿。
她一口接一口地抿那杯红酒。
红酒的颜色好像液态的玻璃。
到处都是骗局,没有人肯跟她说一句真话,就连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张启明居然也在骗她。昨天傍晚有人来敲门收房租,梦去才知道这房子的真相,这房子根本不像张启明说的那样,是他们家闲着没用的空房子,这房子是张启明悄悄租下来给梦去住的。
一切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张启明为了得到她,一步一步引她上钩,他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别人来收房租,梦去一直都蒙在鼓里,真以为张启明是好心好意帮助她,其实他不过是想家里有一个女人,外面有一个女人,这两个女人相安无事,各行其职。
男人就是这样,永远以自己为中心。
梦去自己付了房租,她对自己说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了,她可以不让那个男的进门。他想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她偏不让他成功。他想的是妻子有妻子的职责,情人有情人的角色,他倒想得美,一个人想把什么都占全了,他有没有替别人想一想?他从来不替别人着想,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
梦去再次看到那条通缉令的时候,喉头像被塞了什么东西。杯子里的酒已被她喝得一滴也不剩了,空了的酒杯颓然地倒在那里,梦去非常紧张,零食撒了一地。敲门声就在这时“梆梆”响起,梦去脑子里马上个字,她吓坏了,上牙碰着下牙,格格抖门开了。
有个男的站在门厅外的黑影里。
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梦去已经有些认不出他的脸了。
他显得很疲倦,看上去还有点脏。自从梦去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在外面住,他男友就没来过。她不知呼了他多少次,他就是不回电话。今天在这样一个紧张兮兮的夜晚他倒突然出现了。
郭东立穿一件蓝白格子的厚布衬衫,皱巴巴膝盖鼓着大包的牛仔裤,背上背一个脏兮兮的包。
我知道你一直呼我,可是,最近公司里出了点事梦去一直闷不做声。她关好门,转进屋来一盏一盏地开灯。她把所有灯都打开,把可以调节方向的落地灯的灯头扭了几扭,一束强劲刺眼的强光照到郭东立脸上,他伸出手来挡,他说梦去不是你一天呼我八遍说想见我的吗,怎么我真的来了你倒这副德行?
梦去说,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郭东立。
郭东立说,可不是真的,这还有假吗?
他的神经有些松懈下去,侧着肩膀把一侧的背包带卸下来。这时候电视里正好传来“彝人制造”那首<乞爱者),啊耶到底我有什么过错耶?这句歌词非常打动梦去,她觉得心软,郭东立纵然有千般过错,他现在回来找她,总还是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然他干嘛还要回来?他完全可以隐匿于这座拥有几千万人口的城市里,从此不再跟梦去见面。人在这座城市里就像二粒颗粒细小的沙子,有很多角落可以隐藏。一个人要是真心想藏起来,没有人可以找到他。
可是他并没有藏起来。
俺找上门来。
梦去再一次相信了他。
§§§第二节爱情使女人瞎了一只眼睛
郭东立这次出现在梦去这里停留了三天。这三天梦去打电话到单位谎称自己不舒服,需要休息。接电话的张启明顿时起了疑心,他在电话那头嗯嗯呀呀地打哈哈,然后他阴阳怪气地问:
“你不舒服吗?还是你那儿来什么人了?”
“没有,就是有点感冒。”
“感冒了?那我来看看你吧。”
“你别来,我没事儿。”
梦去打电话的时候,有人正躺在她旁摸她的脖子。
经过一夜的睡眠,郭东立养足了精神,脸色变得好看一了,眼睛也比昨天晚上有神了,和昨天夜里进门的时候判若两人。
早晨的阳光很好,他们把窗帘拉开来,让阳光更多地涌进来。阳光钻进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附着在他们**的身体上,使他们的皮肤看起来像涂了油彩似的油光发亮。
他们像浸泡在液态的玻璃之中,周围的一切明亮而华丽。
他们伏在窗边看从楼前走过的行人,每个人在水泥地上都有一条黑影。
郭东立忽然想起什么,脖子四处转着问:
哎,我的衣服呢?
“我塞洗衣机里了。”
“那我怎么出去啊?”
“不出去。”
“那我呼几个电话可以吗?”
有什么谈不完的业务非在今天谈呀?
郭东立一只手搂着梦去,另一只手在电话簿上一页一页翻着,查找他要找的人名和号码。
他可以在做一件事的同时做另一件事(或许他总是同时在做两件事),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到底是怎么样的。梦去只是一味地相信爱情,虽然她也算不上有多纯洁,她也在郭东立不在的时候跟别人好过,但是只有她最妹妹梦去,姐姬梦来了解自己,实际上她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一个死心塌地相信爱情的人,一个别人无法理解的傻瓜,一个没头脑只凭感情用事的傻女人。
郭东立一口气连续呼了五六个人,然后把电话扔在枕边,等他们回电话。他一手拿着烟一手抚弄着梦去的**,凑在耳边问她昨天晚上感觉如何。这样甜蜜的早晨梦去觉得就像生活在梦里,柔软,无力,轻飘飘,郭东立一直在耳边问她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梦去说,好。郭东立就一定要逼着她问她怎么个好法。梦去说,好就是好。郭东立用力捏她一下,说,我就是要你说
他俩正闹着,电话忽然铃响了。
郭东立嘀咕了句“找我的”,就抢先拿起刚刚丢在枕边的无绳电话来听。“喂,是建强吧喂,你倒是说话呀。”
对方什么也不说,静默了几秒钟,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梦去问:是谁呀?
郭东立说:“不知道,他不说话。”
“我知道是谁了。”
他怎么不说话呀。
“他有毛病,别理他。”
这时郭东立呼的人真的来了,梦去听到他们谈什么钱不钱的,都是生意上的事,她听着不感兴趣,就独个儿到厨房去做早饭。她翻翻碗橱里还有一些挂面,别的就找不出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
梦去在厨房下挂面的时候,恍惚间觉得她是生活在“以后”未来的某一天早晨,她穿着拖鞋和松垮的睡裙到厨房弄吃的。她不怕麻烦费时费力地切着葱花,她用手指尖捻着味精放到碗底,她觉得这种日子她已经过了好久了,她喜欢这种平和宁静的家庭生活,她希望自己未来的家跟母亲那个家的气氛不一样,母亲那个家空气中布满了火药味,一点就着。梦去受够了,她只希望自己今后能平静生活,不要有母亲那么多的愤懑,整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面条冒着模糊的热气。
有一股模糊不定的东西停留在他俩中间,她看不太清他的脸。
“我总觉得你吃完这碗面条就会不见了。”
梦去坐在郭东立对面,看着他的脸说。
郭东立低头吸溜碗里的面条,发出愉快的“咝咝”响我能到哪儿去呀?“他含混不清地说。”忙过这一阵,我就好好陪陪你,带你到外地去转转也成。
他说得轻轻松松,好像一切都不在话下,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早晚的问题。郭东立有一种本事,什么事到了他嘴里都变得身临其境,他张口就来,就像一个有天赋的小说家,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达到的境界,他只需三言两语,别人就相信了他,以为那事情肯定是他亲身经历,不然他不会讲得那么真。
吃过面梦去一个人在卫生闯里洗衣服,郛东立舒舒服服斜靠在床头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洗衣机里转动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泡沫,梦去盯着那些泡沫漫无边际地想心事。她想下个月的这会儿他们也许正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西南小山寨里旅行,那里的阳光和月亮都与城市里不一样,阳光像蜜一样贴在皮肤上,亲切而又柔软。月亮是细细尖尖的一枚,硬在而发亮,有金属光泽,挂在古蓝色的天幕上,像另一个世界里的景象。
梦去把甩干好的衣服放在一只盆里拿到阳台上去晾。
郭东立看见她扎着围裙扎着头发的样子,随口说道:
“哎,你怎么看上去就跟个小家妇似的。”
梦去扭脸冲她笑笑,说:
“本来就是个小家妇嘛。”
梦去麻利地把衣服一件件拿在手里“啪啪”使劲儿抻两下,然后从铁丝上取下衣架来,把衣服挂上去。昨天夜里郭东立穿的那件蓝白格衬衫被清洗得非常干净,蓝是蓝白是白,晾在那儿就跟新的似的。
他昨天晚上那样子真是脏得有些吓人,脸上都是泥道子,额头的左边还有一道淤紫的伤痕。问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他说不是,他说不小心上楼时碰了一下,他个子高,时不时就会碰一下头。梦去想像不出什么样的楼梯矮得可以让他碰头。但他说话时的表情那样自然,就像是真的,梦去也就相信了他。
§§§第三节伪造幸福
下午他们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在响。他们是走到楼梯口才听到铃响的,但门已经锁上了,他们懒得返回去。
前一阵子我一直那么急地呼你,你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
梦去挽着他的手一级一级跳着走楼梯,郭东立说:
“看你身上蹭的灰,别碰那扶手,到处都是灰。”
“我问你前一段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有一对年轻夫妻正一路争吵着往楼上走,和他们走了个对脸。因为是在气头上,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大,完全顾不上对面走过来的人,他们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着走上楼去。郭东立和梦去相互对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显得相当默契。
外面的阳光灿烂得让人承受不了,到处飘荡着颜色鲜艳的短裙,一双双漂亮的、不漂亮的**暴露在外面,让想起昨天晚上电视里播报的那条通缉令。
“昨晚我看电视,有个人特别像你。”
“哦?演什么的?”
郭东立竟然很有几分得意,大概以为他长得像某连续剧的男主角。
梦去两眼盯着前方,一个字一个字就跟炒蹦豆似地说:“不是什么男主角,他是一个通缉犯。”
梦去看见郭东立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很明显抖了一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说:“梦去,你可真能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昨天晚上人家真的替你担心。”
郭东立沉着脸把车停在路边,那边刚好有一片浓郁的树荫,他们在那里停留了十五分钟。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赚钱说白了还不为了将来咱们的日子能好过点你那么信任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以为我是流氓是骗子是小偷吗经他这样一说,梦去也觉得自己昨天晚上挺可笑的,怎么会以为那个罪犯是郭东立呢?
他们在迷宫一样的大书店里转了很久,那家书店外表是白色的,里面却五彩斑斓,他们手拉手在里面转来转去,生怕走散了。好久没人陪梦去到书店来转转了,梦去记得以前做学生的时候特另喜欢逛书店,那时只看看,买不起。现在手里有了一点钱,却又没那份心情了。
他们又到食品超市逛了逛,买了一些用来做晚餐的半成品,很有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郭东立说:“买这么多东西,我都怀疑你会不会做饭。”
“这你就放心好了,我妈炒菜都不如我炒菜好吃。”
“那我以后就赖着不走了。”
“那可不成,那得收费。”
郭东立凑近梦去耳边小声说:“**收不收费?”
梦去使劲笑着捶他的肩,外人看起来他们就像一对亲亲热热的小俩口,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从货架上拿东西,把它们统统丢进塑料筐子里。开车回去的路上,郭东立随手打开车上的收音机,里面传来轻快的韩国歌,他们的歌曲和车上的气氛正好相吻合,是快乐的,也是听不懂的,不知所云。梦去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以后会怎么,只是在这一刻她很快乐。
梦去不知道几分钟之后她就要倒霉了,有人这时正站在她住处的门口,火烧火燎地等她回来。
他们把车停在单元门口,车里正在播放一首舞曲风格的韩国歌<冬天的故事》。梦去说“让我听完这首歌”,郭东立就停在那里,脾气极好地等着。听完那首歌,他们大小塑料袋拎了一大堆,磕磕绊绊艰难地上楼。有说有笑,楼道里到处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等在门口的人早早听到了梦去的笑声,他气得面颊两侧的咬筋一跳一跳的,他气呼呼地叉开两腿站在楼梯顶层,面露凶色。
两个男人在梦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打起来了,让梦去觉得万分尴尬。张启明站在楼梯上,脸色很难看。张启明说了梦去几句什么,郭东立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拳,正打在张启明的左胸上。张启明手捂胸口像一头发了疯的豹子,他打了郭东立一巴掌。
袋里的食品撒了一地。
§§§第四节他是谁
他是你什么人呀?管头管脚的,我还以为他是你爸呢。
郭东立手拿苕帚站在楼梯上扫地,收拾他们打架后留下的残局。张启明已经走远了,梦去站在门边愣神儿,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他。
第二天上班,梦去在电梯里碰到张启明,两人都觉得很不自然,梦去看到张启明的额角贴着块惨白的橡皮膏,他阴沉着脸,看见梦去连招呼都不打,脸像石膏一样白。四壁是水银一样金属墙面,从四面八方映出他们的脸。由于空间狭小,空气稀薄,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梦去觉得胸口好像被人压上了一块砖,闷得就快要背过气去。
他们在电梯没说一句话,彼此就跟不认识似的。到办公室梦去迎面碰见洋子,她化了新近流行的透明妆,穿着一套紧掐腰肢的美丽衣服,感觉比较好。她说梦去怎么大早晨的你看起来愁眉苦脸的。梦去没好气地说,谁像你呀,整天乐得像朵花似的。洋子白了她一眼,说道,我可没得罪你啊。有什么事别拿我撒气。
张启明头上那块白橡皮膏在梦去眼前晃来晃去,让她没心思干别的。桌上堆着一大堆待处理的文件,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在电脑里打好的文件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出来,梦去觉得焦头烂额的,想去问问头儿怎么办,一想到他头上那块伤,她只好又缩回去了。神情恍惚地好容易熬到十一点多钟,张启明面无表情地来了,说中午请她吃饭。
梦去说:“不了。”
“梦去,我想和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她看了眼就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的洋子,接着说,“有什么话说在这儿说吧。”
张启明也看了眼一旁的洋子,又看着梦去带有一些恳求腔调对她说:“梦去,我真的找你有事。”
洋子见状很知趣地离开了。
张启明说:你以后别当着她的面跟我闹好不好?
“是你当着她的面跟我闹的。”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中午我请你吃饭,到时候你骂我一顿好了。”
梦去抿着嘴笑了一下,问:还是那个老地方吗?
“对呀。我先下去了,你待会儿就来,啊。”
中午他们在经常去的那家餐馆见了面。那家餐馆主色调是鹅黄色的,坐在那里吃饭会感觉到满地阳光,桌椅的边缘都像用细线描出来的一样细致雅丽,墙上是模糊的印象派图画,图画的表面不仅有颜料还涂满了阳光。
梦去他们坐的那一间墙上有两张小巧的**画,画上的女人丰腴而又美丽,都有丰硕圆润的**和妖孽般诱人的姿态。她们或坐或卧,贴在墙上不动。梦去坐在玻璃窗边,人被框在框子里,看上去也如画中人一般。
饭菜精致,每一蝶每一碗都是梦去喜欢吃的东西。
梦去穿了件上面印满葵花的吊带裙,肩膀和胳膊露在外面,看上去很有几分可爱。张启明不断往她盘子里夹菜,梦去不敢抬头看他,因为他头上有伤,那一块白实在刺眼。服务生走来走去,拿碟子上菜,每回都要看这伤兵一眼。她大概心知肚明,知道这对男女是怎么回事。
服务生走了以后,张届明凑近点同梦去:
“还生我的气呢,昨天我……”
“你别解释,我都忘了。”
梦去,我……我还是喜欢你。
“郭东立他是我男友,他将来会娶我。你能娶我吗?”
除了婚姻我什么都能给你。
这不就得了。
可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心对你好?
可你怎么知道他对我不好?
好了,我们别争了。吃菜吃菜。
这时候,梦去的寻呼机响起来,梦去在桌子底下悄悄看了一眼,是郭东立呼她,留言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妹妹梦去姐姐梦来10_更新完毕!